两人边逛边观赏山景,没去留意路旁的客店,不觉走过了路头,山景被黑幕笼罩,两人才惊觉天黑了。
抬头一瞧,半边的天空已黑透,星辰也铺上了天空,可是两人已走到一个前不巴店后不巴村的地方,无奈只好野宿了。所幸桂林地方和暖,虽是入秋,夜晚也不至于太寒冷,两人生了堆火,也就把秋寒和湿气给驱走了。
师兄弟二人吃了些干粮,聊起各自的遭遇。
云空提起跟铁郎公相遇的岳州:“跟他一谈才知道,洞庭湖旁边的岳阳,正是汨罗江流入洞庭湖的河口呢。”
“哦?就是屈原跳河的地方吗?”
两人闲谈了个把时辰,也不觉时间飞逝。
星夜无月,四周乌黑,夜猫子在毛骨悚然的啼叫着,夜行动物也在静悄悄的活动,宁静的夜充满了生气。
忽然,夜猫子闭嘴了,林子骤然陷入一片死沉沉的静谧。
只见林子之中,乍现一点一点灵动的光芒,有如夏夜可见的萤火虫,但光点轻轻的在树林之间流动,又不像萤火的移动方式。
云空一见,心下大奇,不禁凝神观看。
那些光芒弯弯曲曲的飘动,有如醉酒的仙子在舞蹈,所经之处,留下一道淡淡的线,在空中久久才散去。
“师兄,那是什么?”云空回头一问,不禁怔住了。
岩空竟神色畏惧,正全副戒备的凝视着那些光芒,全身肌肉硬邦邦的。
云空小心的再说一遍:“师兄……”
“且慢。”岩空一手微扬,示意云空稍待。这一来,云空也不禁紧张了起来。
那些光芒飘动良久,终于到了水边,静静的聚在水岸,发出微微的啜水声。
“……在饮水。”岩空挨近云空,在耳边小声说。
两人观看了许久,那些光点才冉冉升起,四散而去。
岩空立时松了口气,全身软趴趴的垂了下来,瘫倒在地。
云空大惊,忙将师兄扶起。岩空挥手道:“不碍事,是我太害怕了。”岩空脾气倔强,却向师弟坦言害怕,足见真的非常害怕。
云空不再发问,等岩空镇定下来。
岩空长长呼出一口气,眨了眨眼,感到山风徐徐、通体清凉之后,才转向云空。
岩空说:“世上类似此态之物有三。一是磷火,乃尸骨磷质所生,浮于半空,有如向人招手一般,故有人称为鬼打灯笼。”
云空点点头,他知道。
“其二为瘴气,乃沼泽腐土之气,在空中偶尔一现亮光,随即逝去,故也有人以为乃山精鬼怪在慑人。”
岩空吞了口唾液,声音也有些哽塞了:“这……第三种是……原本只在江南地方才有的民间邪术……”
云空见他欲言又止,不禁急问:“那是什么?”
“蛊……”岩空说,“是蛊。”
“蛊。”云空闻后沉思了一阵:“那么这附近养蛊的人,想必不少。”
云空这么说是有原因的。
养蛊并非一朝一夕的事,而且亦非一个人的事,每养一蛊,须花上七七四十九日,必须全家净身素服,一起念咒。平常人家除了农事休憩,实在难有如此时间,所以一家要养多蛊,实是不易。
此地如此多蛊,想必非一家一户所能为,所以云空会这样说。
岩空闭上双目,靠着树干而坐,整个人形似瘫痪。大凡一个人受了很大的刺激之后,精神忽然松弛,就会这个样子。
“师兄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云空想,“为什么?”
岩空缓缓张眼,有气无力的说:“云空,我们明日一大早赶路……”
“好!”
岩空似乎没听见云空的回应,仍在呢喃:“一大早……不可再留了……”
※※※
“蛊”本来是农人用来帮助农田肥润的,但凡人手上掌握了如此异物,一旦对人产生怨恨,则很容易滥用来复仇。
一旦滥用了,即使是小小的仇隙,也会轻易出手。
谁能想象这从宋代以来被誉为山水甲天下的旅游胜地,竟有如此黑暗的一面!
想到这里,云空不禁哆嗦。
眼见斗转星移,夜已极深,不禁眼皮渐渐加重,在岩空身旁躺下。
云空在朦胧之中,时而好像醒来了,时而又好像在作梦,一直熬到了半夜,却忽然惊醒。
云空发现冷汗湿透了衣服,心脏猛烈的冲击胸口,背脊还有些麻痹。
不祥!这是不祥的感觉!
大树后方透来大片强光,照亮了四周,云空吓得赶忙跳起来,回身去瞧,竟见到一个人,全身发出淡黄耀眼的光,正徐徐步行而来。
说是步行而来,似乎并不贴切,其人脚步轻飘飘的,有如半浮在空中。
那人很矮,身材宛如小童。
云空定睛一看,心下一懔:“是个女童!”
只见那全身光灿的女童飘行至水边,发呆了一下,便低下身去饮水。
云空看了一会,突然感到非常愤怒。
他很生气,气得脑子发热,气得全身毛孔剎那收紧。
而且生气的不只他一个。
云空听见背后有声音,回头看见满脸潮红的岩空,两眼要喷火似的满布血丝,不觉用力便将地上的草一把拔了起来。
愤怒驱走了岩空心中的恐惧。
女童喝完水,又慢慢按照原路回去。
师兄弟俩交换了眼色,心下会意,便小心翼翼的跟着女童走。
女童浮在半空,摇摇摆摆的滑行着,宛如一个失魂的躯体。
两人心里都十分明白。
这是一个巨大的蛊,一个人蛊!
竟有人以人来作蛊!
这表示必须牺牲多少条人命?
岩空似乎忘了身体的疲乏,好管尘俗事务的心情不觉中占据了他的心。
他也忘了不久前的恐惧,还吩咐云空明日早些启程。
女童渐渐移近一所庄院,身上的光芒不时散落一些在地上,或掉在草上,轻轻泛着粉光。
云空在愤怒的同时,心中也不禁感动,感动女童人蛊脱俗妖异的美。
庄院响起了更鼓声,在静夜里听起来格外的安详。
是三更天了。
女童飘过围墙,进入庄院,虽然两人已看不见她的身影,柔和的光仍自围墙后方透上天空,然后才逐渐淡去。
“云空,”岩空的声音恢复了活力,那种倔强又回来了,“去不去?”
“师兄,大庄院应该有很多人守着呢……”
“去他的!”岩空说着,已经一足蹬起,意欲前行。
“师兄。”云空用手挡住他的去路。
岩空总算冷静了一些:“好,且先休息一晚。”
“你的元气尚未恢复,这样太……”
“明天,我们再来!”
岩空都这么说了,云空便只好不再说话了。
两人悄悄低身离开,以免惊动庄院的家丁。
※※※
懒懒的日头徐徐攀上山岗。
虽是晨曦初现,岩空和云空已经来到庄院门前了。
庄院被一大片田野包围,恍如田园中的皇宫,在晨间朦胧的雾气中,愈发透出一股煞气。
岩空抖了抖道袍上的露水,虚弱的身子不禁打了个寒颤。
云空步上大门台阶,用竹竿叩门。
不久,便听见有跫音自门后传来,大门叽的一声,开了一道缝。
只是一道缝。
“是道……道长,有什么事啊?”说话的人甚有礼貌,只是怯生生的。
“我的师兄身体不适,很是虚弱,昨天又一日未进餐……只求贵庄能借个方便歇一歇脚,求些粥水,不过个把时辰,便会离去。”
云空迎面便说了一大段,应门的家丁反而不知如何是好。
“如……如此,道长请稍待,我去问问管事的。”
大门又急急的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