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件令众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北神叟跪了下来,双手抱头痛哭。
庄客、家丁、弟子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北神叟哭号道:“求求你!快走吧!”
云空顿时松了一口气。
北神叟狂叫:“你再不滚开!我就要动手杀死浪儿了!”
洪浪低首眨了眨眼,忽然全身顿了一下,软倒在床上。
一道黑气很快的由房中窜出,飞越围墙。
云空反应很快,立刻把气一提,飞快离开这里。
“是那道士!”众人中有人起哄。
“快追他!”
“把他捉起来!”
北神叟转过身来,怒目大叫:“大家噤声!”
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秋夜凉风,在这突然安静下来的园子里,听起来分外沁凉。
秋蝉声嘶力竭,但那低弱的声音,却也在安静的园子里响亮得很。
“啪!”那泥壶热得干裂开来,碎落在小火炉中。
在寂静中,泥壶裂开的声音多么清脆。
小六子仍在呆呆的搧火,似乎是个永远无法完成的工作。
洪浪慢慢的张开双目,低吟道:“青儿……”
五月五日。
天气热得连风也懒得吹了。
鸟儿们无精打采的站在树枝上,老狗也伏在树荫下喘个不停,原本该是一片生机勃发的夏日,却显得死气沉沉。
田中不见有人行农事,偶尔有人去敲别人家的大门,笑颜将一包衣服递进去。
外面的大地一片静寂,百姓家中却热闹得很。
原来,大多数人都待在家里没出门。
只因那天是一年中最炎热、毒气最盛的日子。
夏天毒虫活跃,又天气暑热太过,所以多毒虫咬伤,易受瘟疟,或容易中暑,或久病难愈,所以人们发明了各种各样的解热解毒法。
他们在门口插上桃符,因为桃木能驱百怪,能将秽物挡在门外。
妇女把晒干的香花从容器中取出,等待火炉上的一锅子水烧滚。
说起这一锅热水,里面可加入了不少花草,叫得出名堂的有菖蒲、艾草、茱萸、车前叶、桃叶、柳心、断肠草、夫妻蕙等等,再加入一些兰草、兰花、菊花和干桑叶,一阵阵甜甜的香气扑鼻,嗅了倍感通体沁凉。
待这锅“百草汤”煮好冷却后,媳妇和老太太们就先用来替儿孙们沐浴,再给他们在挂上“雄黄袋”,然后家人再各自沐浴,聚在一起喝了用烧酒浸泡蜈蚣、蝎子、蛇虺、蜂、蜮等物的“五毒酒”。
五毒酒可是一般老百姓在端午必喝之酒,大官绅爷们不敢喝它,改成喝“雄黄酒”和“蒲艾酒”,据说一样可以驱除虫毒。
这些都是南方古国千年以来的遗风。
然而有一户人家,却是里外一致的死气沉沉。
这家人务农,姓莫。
说是一家人,其实只剩下一个人,人家都叫他莫二叔。
莫二叔呆坐家中,守着身边的农具。
这些农具自他出生就陪在身边,如今已是锈斑累累,它们静静的躺在他脚边,有若忠贞的老狗,陪着主人沉思。
莫二叔眼睛红红的,脸上的皱纹里也积了尘沙,一只蜘蛛在他的背后织了一张网,正吃着多汁的绿头蝇。
看来他坐在这里很久了,一动也没动过。
他思考了很久,踌躇不前,不知是否应该动手。
午时快到了。
他听见隔壁的女人跟小孩兴致勃勃的出门,提了水桶,要去村中公用的水井跟大家一起打水。
因为据说当天午时之“午时水”能解百毒,可以储下来煮汤熬药之用。
五月五日的午时,是一年中阳气极盛,升至天中的时刻,也就是最恶毒的时刻。
但这个时刻对他来说另有意义。
午时快到了。怎么办?
莫二叔想起七年前的同一天,他的第一个孩子出生,竟是个男儿,这可使他高兴得口也合不拢了。
可是他娘却脸色黑沉沉的,神色甚是不对。
那天也是端午。
“儿呀,”莫二叔的娘说话了,“把他用块布包起来,扔到岗子上去吧。”
莫二叔怔了怔,惶恐的看着他娘:“为什么呢?这是你的长孙呢!”
“五五出生的孩子,会害得我们家破人亡的呀……”
莫二叔的脑子立刻混乱了起来。
村里是有此种说法,尤其是他们这条村。
他娘叫他把孩子丢到“岗子”上,所谓岗子便是乱葬岗,常有野狗去挖死人出来吃的,到了晚上还有夜猫子掏死人的肚肠,若将孩子送去,第二天就连骨头也不剩一根了。
为什么要杀了这孩子?何况是活生生的被禽兽撕咬?
五月初五出生就有错吗?
这句话是什么人开始说的?他跟五月五日出生的人有仇吗?
“不……”莫二叔颤抖着说。
他的妻子在生产过后,非常虚弱的躺在床上,却也听见了丈夫发抖的声音,心下还以为他是高兴太过了。
谁知道,莫二叔心里正在作着极大的挣扎。
“儿呀,把他扔了吧!”他娘在旁不住的说道。
“不!”莫二叔终于下定了决心,坚持把儿子留下。
想不到第二天,他娘便不小心摔跤撞到后脑,昏迷了一天就没了呼吸。
他妻子后来又怀胎,生下个女儿,竟难产力竭而死。
他那五月五日生的儿子跟其他村童们玩耍时,因负气打了凌家少爷一拳,凌家的家丁把他儿子活活打死。
这带凶的孩子死了,莫二叔以为再也没事了,想不到凌家乘机借口来霸占了他祖传的一块小田地,还把女儿也掳走了。
凌家是乡中有权有势的一家,村中的佃农几乎都向他租田,与官府关系甚好,莫二叔往哪儿去申冤?
莫二叔痴痴的望了一眼他脚旁的农具,心想它们已没有用途了,连田地也没有了,还种什么田?
五月五日午时即将到了。
莫二叔站起来,灰尘从他身上掉落。
他去打了一桶井水,把全身洗干净,把屋子也打扫得清清洁洁,一切弄妥了之后,他换上一身干净衣服。
莫二叔取出一个瓮,再拿出大小不等的数十个篮子、容器或袋子。
“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我大仇得报,以自杀谢罪。”说着,莫二叔便跪着往那些篮子等容器磕了三磕。
他为了要杀一人,竟要先杀死上百只的生命,是以他先磕头,并许下诺言,报仇之后必自杀。
他由篮子中取出蟾蜍、蝎子等毒物,再由其他容器取出青竹蛇、金线蛇、蜈蚣、黄蜂、蜮、恙等毒物,谨慎的一只只置入瓮中,待全都置入之后,用一把湿黄泥将瓮口封了。
莫二叔把头伸出窗外去看看,窗外老树的影子已经很短了。是午时三刻到了吗?
莫二叔在瓮前盘腿坐下,凝视着瓮。
看来很普通的这个瓮里头,正进行着一场残酷的战争,瓮中的毒物正相互撕咬、吞噬,非要斗得个你死我活,剩下最后一只为止。
莫二叔开始念念有辞。
“江南景色秀丽,果真名不虚传!”云空远眺山峰良久,终于叹口气说。
云空和师兄岩空结伴同行,要赴师父中秋聚首之约,两人遇水路就逆着水流走,遇陆路就使用“甲马术”赶路,总算跨过长江,来到桂林地方。
此时天气已入秋,颇有凉意,师兄弟二人路经桂林最美的山区,不禁停步观望。
桂林山形屹屼,群山如撑天之柱般峭立,却原来是石灰岩层层剥落,被风雨雕塑出来的罕见景致。
一座座大山小山被云雾包围着,看久了还以为已经到了神仙境地,尤其修道之人到此,更是错觉已羽化飞升,感动不已。
“师兄,此地距师父那里也不远了,何不找家客栈逗留一、二日?”
岩空低首想了想,摇头道:“好不容易赶船上来的,迟了可不好。”
“可是,师兄自从救了素青子之后,体力一直不曾恢复,”云空望着岩空苍白的脸色,担心他会病倒,“行舟劳顿,又耗神使用甲马术,底子再好,也怕你撑不住。”
岩空的身体的确比一般人硬朗,但天下没有磨不破的臼,岩空心底虽然明白,口中仍旧说:“身体事小,失约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