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想了想,说:“这里的布料好粗,能带些什么布都好。”
云空记下了。
“泉州或广州的气候跟这里有点像,热的时候,说不定可以种相同的菜或水果。”
“那我就带果籽和菜籽回来试种。”云空也心想,此地巫师颇为珍重的菖蒲,不知能否带到活的回来?
“还有,焦脚虎和他姐妹是同胞的,怕生下奇形怪状的孩子……”
“一只猫。”云空记下了。
“两只,一公一母。”红叶赶忙纠正。
“也是。”
“哦,还有铁!”红叶猛然想起,“我要制作飞针,生铁可以,不过我记得铁好像不能够随便买卖,所以即使是一些破旧的农具、兵器、厨具也行。”
云空点点头:“这么一说,我也该找块上好桃木,再做一把桃木剑。”
再过四五个月就要顺风前往故国了,云空预算翁波会再现身。
可是翁波一直没再现身。
梁道卿很高兴得到前所未有的纯正龙脑香王,问堂弟如何找来的?
堂弟梁道斌摇头摇手,道:“可遇不可求。”他可不想透露是从一件衣服刮下来的。
梁道卿多了这几个月待在渤泥,于是跟随堂弟到好几个村落去收集不同的商品,认识了很多商品的源头,令他大开眼界之外,也评估还要开发什么新商品带回去。
不知不觉,日月如梭,风向转了。
梁道卿再次登门拜访:“道长,再十日便要去泉州了。”他特地给云空多些时日准备。
云空也没什么好准备的,依旧是陪他云游的黄布袋,外头绣了先天八卦,里头装了道家法器。
他必须在离开的前一天登船,因为商船将在黎明时分出航。
踏出家门的那一步时,蓦地心中一阵绞紧,很想放弃上船。
他回头看红叶,她正在跟两只猫儿玩,见云空回首望她,便一手抱了一只猫儿走来,先把焦脚虎贴近云空:“云空会带个妻子回来给你哦。”又把母猫贴向云空:“也带个丈夫给你好不好?”
云空微笑着抚摸两只猫儿:“我不在的时候,要劳烦你们帮我保护红叶了。”
两猫齐声喵叫。
当时云空绝没想到,这句话是一语成谶。
红叶放下两猫,从腰袋中摸出一段小小的发辫,递给云空:“见人如人在,祝你路上顺风。”
云空情不自禁的泪眼泛光,也从布袋里取出随身三十年的两枚小铜铃:“挂在窗边,风动铃响,就是我在挂念。”
红叶潸然泪下,紧抱着云空,久久不愿放开。
商船依约在清晨出海了,此处暗礁少,不畏在光线不足时出航。
船行了一段路之后,有人惊呼:“好大的鱼!在船尾呢!”
“是鲸鱼吗?”有人问。
鲸鱼遨游四海,会在这片海域现身并不离奇,事实上,鲸鱼还常游来此地的。
但他们见到的不是鲸鱼。
“不是鲸鱼啦,”资深的老水手接腔道,“鲸鱼的尾巴是平的,这条是鱼,尾巴跟身体是在同一个面上的。”还用手掌比划说明。
云空也挨到船尾去,跟一众水手们挤着观看,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果然有一尾大得惊人的鱼在紧跟船尾,身形跟商船差不多大小。
“我有注意到,”掌控船舵的水手说,“它从一开船就跟着了。”
大鱼忽地把头伸出水面,吐出一道水柱。
“哪!是鲸鱼!”有年轻水手乘机反驳老水手,“会喷水的!”
“鲸鱼在头顶喷水啦。”不待老水手回应,已经有人提醒年轻水手。
当大鱼举头出水时,云空看清楚了,大鱼圆滚滚的大眼似乎在盯住他,似乎是刻意观看,好确定云空是在船上的。
“翁波!”云空心中忖着,翁波的原形果真是鱼!
这也说明了水神和陆神的不同。
水能携带讯息,因为讯息溶于水。
但若水的容积太大,讯息就会被稀释得无法辨识,因此许多鬼神不敢欺近大海,顶多乘风乘雨从空中移动。
除非水神本身就是源自水的生物,保有个体的独立性,不怕被水稀释。
说到这点,云空又困惑了……
渤泥的社会比较原始,他跟蕃人接触时,都会探听当地的传说,尤其梁道斌的妻子甘布丝,懂得很多族里的禁忌和传说,她说每个女孩嫁人前都要学习的。
甘布丝告诉他,他们族人鲜少前往的内陆有大河,如果要去大河捕鱼或航行,必定要先得到“谭必押”的允许,否则谭必押会暴怒,要是冒犯的情况严重,不但人会送命,还会引发洪水摧毁田地,造成饥荒。
“谭必押其实是什么?”
“是那伽。”
那伽就是梵文的“龙”。
渤泥蕃人除了有自己的神话系统之外,信奉自然万物有灵,也长期被印度的婆罗门教影响,所以有部分语言源自印度文字。
回头说说云空困惑的是什么。
渤泥的水神是龙、是鱼,十分合理。
中土自古也有龙神、蛟神、蚌精、鱼精等在湖、河、海诸水区出没,也很合理。
但若人死后的鬼神成为水神,本非水类,难道不怕消融于水吗?
自古相传有洛水女神,乃溺死之女,被文人妙笔添加成神,未必真的是神。
但妈祖不像洛神只是小小一条洛水之神,妈祖是海上之神,百年来为渔民所信奉,有压过历朝历代龙神信仰之势,其海上救人神迹累累,又是何解?
相传妈祖自幼有神术,是济世助人的女道士,说不定她是天生具有神通之人,此种神通,通常是前生所来。
云空找到脉络了:妈祖生前是何种人?死后是何种神?
云空猜想,翁波可能也有相同的困惑:妈祖非为水族,何成水神?
“嘿!你们不要堆在船尾!快回到工作岗位上去!”老水手忍不住叱喝了,“船尾太重了,快走开走开!”
众人散去,只留下舵手,他固定好船舵,在遮阳的棚子下安逸的打了个盹,这条航路他走熟了,他知道距离下一次转舵还有段时间。
云空凝视着大鱼,它在海面上载浮载沉,银光样的背鳍在朝阳下宛如船帆。
“翁波呀翁波,你的目地是什么呢?”云空喃喃自语。
大鱼朝空中又吐了一道水柱,彷彿向云空打个招呼,然后便潜入水中,久久没再现身。
商船乘风而行,中途经过麻吕也不停歇、不靠岸,仅三十日便到了泉州。
商船驶入海湾后,波浪顿时变得平静,平顺的开往晋江出海口,那儿才有港口供商船停泊。
云空走到船尾,寻找翁波的踪影。
那条大鱼每日都会现身一会,象是要让云空知晓它有一路跟来。
但是商船进入海湾之前,云空便没再见到大鱼了。
说不定它钻到船底去避人耳目了,云空这么猜想。
船一靠岸,梁道卿便派人召请妈祖庙的主持道士,来港口跟云空接洽,而他自己则赶紧找中介商去贩售他的货品。
忙碌的梁道卿经过云空身边时,随口问道:“道长,想不想先上岸走走呀?”
云空想了想,说:“也好,反正闲着。”
“别走丢了哦。”梁道卿快步离去了。
云空拎着黄布袋踏上港口,耳边立刻飘来各种方言,泉州话、广州话、杭州话、东京话不绝于耳,令久住宁静海边的云空顿觉恍如隔世。
这一切曾经的熟悉,竟有了陌生感。
他在喧哗的苦力、水手和商人之间穿梭,企图让自己尽快融入这个曾经生活过的世界。
这下子,他竟产生错觉,忽然想找个角落卖卦,赚几个子儿,这才发觉他手上已经没了竹竿、也没了白布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