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波听了,神情顿时毛躁了起来。
云空猜测他的算计:“你在担心什么呢?你担心新神会抢走您的地位,或抢走你的地盘吗?”
翁波似是被讲中心事,一边不安的扭动身体,一边转头去看红叶煮饭。
“其实翁波大可不必担心,唐人拜唐人的神,蕃人拜蕃人的神,蕃人不会去拜唐人的神,唐人也不会去拜蕃人的神。”云空安抚他。
“很香,”翁波用力的朝厨房吸鼻子,“几时可以吃呀?”
红叶回道:“你没烧过饭,只知道吃,不知道烧饭需要时间对不对?”
翁波像被教训过的小孩一般噤声了。
云空微微一笑,缓缓起身,走去搬来梯子,搭在房子里的小房子上,那小房子下方是安静的寝室,上方是储物的仓库,云空爬上储物处,取下一个封泥的小瓮。
翁波圆圆的大眼不断盯着那小瓮。
云空又去取来两个竹筒做成的小杯,把它们放在翁波面前,用指头将小瓮的封泥开了个洞,倒出白浊的米酒来。
翁波见了高兴,迫不及待的拿起来一饮而尽。
喝了酒之后,他似乎比较轻松了,云空又倒了一杯给他,这次他拿起来浅啜,慢条斯理的说,生怕云空听不清楚:“带我去见你们的神。”
“什么?”云空以为他听错了。
“带我去见你们的神。”
“可以,他会在下一趟船期抵达,说不准再两个月就到了。”
“不不,”翁波摇摇头,“他不会来的。”
云空诧异道:“我不明白翁波的意思。”
“我只是其中一个翁波。”翁波指指自己。
“嗯。”云空点点头,心中忖着:“原来如此。”
“我代表所有的翁波,带我到唐国去见你们的神。”
云空没料到有此一着:“我不能做决定,况且他再过两个月……”
“我说过了,他不会来的。”
此时,红叶嚷道:“饭好了。”
翁波小声欢呼。
※※※
几天后,有位唐人住蕃远从河的上游前来寻找云空,他深居河谷的村落,听说有位道士在海边长住,十分高兴,便特地来拜访。
他在河谷村落常在精神上有惊扰,希望云空能为他解除问题。
当云空正在为他寻找原因时,又有人来敲云空的家门。
“今天真热闹呀。”云空正在思忖,红叶跑去应门,见门外有三名唐人男子。
来人见应门的是名唐人小女孩,也愣了一下,才问:“云空道长在吗?”
红叶见来人也是唐人,感到十分亲切,微笑着回道:“他正忙,能等吗?”
“呃……”对方脸色有些为难,“有些紧急,俺咱一下船就过来了……”
云空听见声调很是熟悉,便移身到门口瞧看,见来人竟是梁道卿,惊问:“梁翁怎会在此?”
按理,会送妈祖神像来的不应是他,若依平日航线,他应该要再过几个月才到的。如果此刻会出现,必然是直接从大宋航行而来,没绕道去其他国家。
“俺咱连堂弟都还没去找,就见来找道长了。”梁道卿被炎热的太阳晒得气喘吁吁,不停的拭汗,后头还跟着云空认识的两名经验老到的水手。
“怎么回事?”云空想起翁波的话,“难道妈祖像没来成吗?”
梁道卿讶道:“咦?道长怎么知道?”
“所以是真的?”云空再确认。
梁道卿叹了口气,将那日在泉州发生的事告诉云空:“妈祖要你亲自去见他,再做定夺。”
云空觉得蹊跷,两件事情过于巧合,恐怕不像表面看起来的简单。
“妈祖只说了四个字?”
梁道卿用力点头:“刚才说的,就『召请云空』四个字。”又说:“只有俺咱与你相熟,能把你带回去的,也只有俺咱了。”
想到要回去那个他以为永远不再回去的地方,云空心中不禁五味杂陈。
只听梁道卿抱怨道:“俺咱平日是从广州开船的,跟泉州河水不犯井水,那天是刻意去泉州参加妈祖上船仪式的,由于事出忽然,才不得不从泉州开船,什么货物都来不及带来。”他最担心的仍是生意,也难怪,出航一趟所费不赀,天下没有白白出航的亏本生意。
“可是梁翁也无法立即回航呀,至少得等到顺风。”云空说,“这段期间,梁翁大可慢慢收集珍奇货物。”
“俺咱也明白。”梁道卿还是重重的叹了口气。
梁道卿等人留下陶器、瓷器以及一些将来庙里要用的旌旗、幢幡等物,还送给云空一斤武夷好茶:“这是泉州的商船船主们一起赠送的,价钱很高的哦,他们很给面子。”
云空反而有点迷惑,习惯了粗食的他,不知对这种精致的味道还会有什么感觉?
待他们离去后,云空才回头去帮忙那位从上游来找他的住蕃。
“妈祖要来?”该人期待的问道。
“嗯,旁边那间就是,”云空指指屋旁的木屋,“将来要做妈祖庙的。”
想到梁道卿捎来的话,云空心绪紊乱,无法专心帮忙眼前的人,便请他先在未启用的妈祖庙里落脚,迟些再帮他。
他叫红叶坐下来,并告诉她梁道卿和妈祖庙的来龙去脉。
“所以你要走?”红叶一双灵动的大眼闪着疑问。他们好不容易才聚在一起的,云空怎么会要走呢?
“可能半年至一年,视天候而定,”云空道,“你也一起回去吧?”
红叶马上摇头:“我再也不要踏上那里了,只要一登岸,师父……无生就会找到我,渤泥四面环水,有水的保护,他无法轻易找到我。”
云空想想也对,水的作用十分微妙,它能储存讯息,也能传递讯息,例如以往他跟师父、师兄沟通的方法就用圆光术。但若水巨大如海,讯息就会被稀释得极其稀薄,难以察觉。
因此,在地理形态上,渤泥真是个好地方。
在生物学上,它在冰河时期后便与大陆隔离,大陆上新生的物种无法抵达此岛,因此保存了许多原始物种。
以及原始的神灵。
他们紧缚着土地,地域性极强,他们不能也不愿离开他们的区域,一旦离开,他就不是神,而是山林间流窜的妖鬼了。
云空也记得红叶告诉过他:当他踏上渤泥的那一刻,她便知道了。
红叶牵着云空的手,面色不安的说:“无生一定还在找你。”
此时此刻,云空的脑子里同时有三道思流:
无生,是的,他当然担心无生,但仅仅捕风捉影也于事无补。
翁波,他真正担心的是翁波,这位蕃人的海神预言了妈祖不会来,是神和神之间有协议吗?但大海相隔万里,翁波如何与妈祖取得联络?除非,他的讯息不会被大海消融。
最后是妈祖。
妈祖要见他,翁波也要见妈祖,究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话说妈祖不过是宋初兴起的新神,当神的资历仅有百年,然而当大宋政府大禁淫祠(什么神都乱拜的现象)时,惟独功劳事迹累累的城隍爷和妈祖不在被禁之列。人民不能没神拜,因此妈祖信仰在民间大兴。
这些神灵们谜样的算计,只要他回到大宋,就能有解答吧?
“无生我不怕,”云空轻按红叶的肩膀,“我只怕你只身留在渤泥会寂寞,又怕你有危险,常常保护你的白蒲也不在了,万一我回来见不到你怎么办?”
“凭我的飞针,要危险也不容易。”红叶随手投出几针,便将飘落的叶子固定在地面。
云空很高兴,她依然如此厉害:“你要我带什么回来给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