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渔住在一座名叫“中孚青年城”的住宅小区。这是一间50平米,一室一厅的小户型结构,是陈小渔靠辛勤的月供,打造出的一块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整个客厅的装修色调趋向于一种温暖而又明丽的橙色,置身其中让人的心情不免也会产生一丝暖暖的感觉。
那个被捡回来的小家伙,吃了陈小渔和柏玉京买来的幼犬狗粮,又喝了小半碗的牛奶,此时已趴在沙发的一角,憨态可掬地睡了。
陈小渔看了一眼小狗,笑着对柏玉京说:“忙活完狗,该忙活人了。我这里有咖啡和茶,想喝什么?”
柏玉京淡然一笑:“同样的话我好像问过你。”
陈小渔听他这么一说,脑海中便蓦然浮现出第一次到柏玉京家拜访他的情景。于是,便微笑着说:“这次是客随主便,还是主随客便?”
柏玉京说:“这回无主无客,你拿什么我喝什么。”
陈小渔温柔地望了柏玉京一眼,转身出去准备。须臾,她手里拿着一只精致的白瓷盖碗,轻放在柏玉京面前,说:“尝尝这杯茶怎么样?”
柏玉京移开杯盖,看了一眼杯中,但见茶叶呈褐色条形,一根一根全部沉在杯底,茶汤透着一种晶莹的金黄色,甚是好看。他端起盖碗喝了一口,只觉一股松柏的香气酣然入喉,浓而爽口,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些许桂圆汤的滋味。
“好茶。”柏玉京不由脱口而出说,“是‘正山小种’?”
陈小渔笑着说:“看来真的可以称你为‘茶神’了。无论什么茶,在你的面前都会原形毕露。”
“有我这模样的神吗?我同鬼和魔或许还有一拼。”柏玉京笑了笑,放下茶杯说,“烟熏干燥是小种红茶制法的特点,也是形成松柏烟香和桂圆汤味道的关键所在。中国各种红茶的制法都是在小种红茶的基础之上发展而成的。所以,小种红茶被称为‘红茶鼻祖’一点也不过。”
陈小渔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说:“和祁门红茶相比又如何呢?”
柏玉京笑笑说:“喝茶不是在喝味道,而是一种心情。只要心情中了,什么茶其实都没有分别。”
陈小渔也笑笑说:“只要你满意就好。”
“韩凤不喜欢喝茶,她只喝水。”不知为什么,柏玉京忽然把话题转向了韩凤。
“是吗?”陈小渔好奇地注视着他。
柏玉京把身体靠在了沙发靠背上,缓缓地说:“她说喝水可以缓解紧张,让自己放松。”
陈小渔默默地凝视着他没有作声。
柏玉京振作了一下精神说:“我这时提起她是不是不太合适?”
陈小渔摇摇头说:“你无论做什么事都有非常合理的原因。只要你愿意说,我自然愿意听。”
柏玉京点燃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思绪仿佛回到了一个很久远的地方,他稍稍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说道:“我和她那时都在春城PE,她是销售经理。韩凤人很聪明,也很勤奋,但同时也很固执。在她眼里,制度高于一切,她认为强势公司的标志之一就是制度化下的客观、平等,以及公开的特质。这或许可以解读为一种理想化的追求,可在中国这个讲求‘人情’的社会组织中,要把制度置于其上,自然就会被理解为不通人情,直至饱受非议。”
陈小渔说:“其实,合资公司这种人情化的倾向也并非因为外资的介入而变得淡薄,甚至说在某些方面反而显得更为突出了。”
柏玉京说:“所以,理应作为销售总监最佳候选人的她,自然也同这个职位失之交臂了。”
柏玉京又吸了一口烟,继续说:“PE有一个规矩,如果员工之间结婚的话,其中有一个就必须离开公司。结果,我们结婚之后韩凤就辞职了。当时,她是带着情绪离开的。”
柏玉京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后来我渐渐地意识到,我们的价值观就像是平行的两条线,永远都没有交汇在一起的那一天。”
陈小渔说:“这也难怪,你认为文化是主导事物的究竟……后来呢?”
柏玉京说:“离婚以后,她就去了CK——春城CK。”
陈小渔平静地说:“我能理解。”
柏玉京说:“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要亲手打败PE,亲手打败我,来证明自己的追求是正确的。”
陈小渔想了想说:“我很欣赏她,但不欣赏她的做法。”
柏玉京把烟蒂在烟缸中掐灭,缓缓地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任何制度都是由人来制定,靠人去实施的。而文化基因决定着人的行为,制度的制定与推行如果不能破解文化基因的密码,无异于一纸空文,没有任何意义。”
陈小渔说:“昔日的夫妻,变成了今天的对手,这是你所不愿看到的。所以,你选择了离开。”
柏玉京说:“我还答应她,从此不再踏入饮料圈一步。”
陈小渔说:“这也就是你始终拒绝担任南溟总经理的原因。”
柏玉京点头说:“我现在已经是在打擦边球
了,严格地说,是我没有守约。”
陈小渔想了想说:“这不是单纯守不守约的问题,而是良知层面的问题。而良知是属于意志与判断范畴的产物,也就是说,要基于自我而做出的一种道德上的判断,以及在选择了这个判断后对它的恪守。就这个意义而言,你来南溟,不仅做到了对我守约、对黄总守约,甚至是对全体员工的守约。”
柏玉京凄然一笑说:“我哪有你想象得那么高尚,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而已。”
陈小渔略微思忖了一下:“如果仅仅是为了混口饭吃,你大可不必来南溟这样的公司。以你的阅历,完全可以找得到不知比这里强多少倍的地方。况且,你当初也不会不知道南溟这碗饭有多难吃,更不会天真到偏偏要把两大可乐拉下马,来蹚这场浑水吧?”
柏玉京没有吭声,只是默默地品着茶。
陈小渔蹙眉想了想,接着说:“如果南溟不生产可乐不是更省事吗?这样,既可以和两大可乐井水不犯河水,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不必再去面对韩凤,更不必去同她竞争。这些在你来之前,你都清楚啊,我真搞不懂,你到底要做什么?”
柏玉京说:“这样做的目的是为名。对于一个默默无闻的品牌来说,第一步是要让公众知道它。如果让南溟一夜之间就能和两大可乐相提并论的话,它的名声就有了。”
陈小渔说:“就这么简单?”
柏玉京说:“混沌理论告诉我们,一只南美洲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就可能导致一个月后在美国的得克萨斯州刮起一场龙卷风。”
陈小渔一边往柏玉京的杯中注满水,一边说:“你是指‘蝴蝶效应’?”
柏玉京点头说:“世间万物都是普遍联系的,任何一个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变化都足以引起周围事物的相应变化。而初始条件十分微小的变化经过不断放大,就给其未来状态造成巨大的差别。南溟只有在最短的时间内有了名气,才有资格去谈其他的东西。CK在大规模的市场冲击之后无异于强弩之末,目前这个时机可以说是恰到好处。我准备直接向CK发招,先在北京吆喝,后在春城摆摊,接着在两个展会上作秀,让新闻媒体跟着起哄,从而拉动产品的整体销售。”
陈小渔疑惑地说:“以CK目前领导者的市场地位,应该不会看不出这种意图,他们要是不应战呢?要是他们置之不理的话,这个计划岂不是落空了?”
柏玉京淡淡一笑:“领导者讲风度,风度具体体现在姿态上。就算他们想表现出对南溟不屑一顾的话,也会拿出一种姿态,这对于我们而言就足够了。”
陈小渔想了想,问:“我们只针对CK吗?PE呢?”
柏玉京说:“有些事只能做不能说,而有些事只能说不能做。PE与CK之间的关系很微妙。如果我们把矛头也直接指向PE的话,就会先使他们两家在市场上暗自结成联盟,从而对我们形成更大的威胁。这些年以来,CK是可乐中的老大,而PE始终屈居第二,这个市场里就这两个强势品牌,我们如果把矛头直接对准了CK这个老大,而不去理会那个老二,那我们的言外之意又是什么呢?”
陈小渔恍然大悟地说:“原来是这样。”
柏玉京说:“我们就是不捅破这层窗户纸,给PE形成一种心理暗示,让他们认为我们的行动只是针对CK而与PE无关。这样,就会破解他们有可能站在一起的那种默契。”
陈小渔沉思了一会儿,问道:“你说得虽然很有道理,可我总觉得这样做风险很大,如果采取缓慢渗透的方式进入市场会不会更妥当一些?”
“时间上不允许。”柏玉京的眼中闪过一丝焦虑的神色说,“再有,那是跨国公司运作市场的方式,他们为了追求明天的市场,可以慢,可以等,可以不盈利,也可以少盈利。而本土企业需要快点儿见亮,因为他们没有今天就没有明天。”
陈小渔说:“我明白了。”
柏玉京笑了笑说:“要不怎么说你是一个有心人呢。”
陈小渔充满温情地望着柏玉京,嫣然一笑说:“我这颗心是凡尘俗心,有很多事是注定难窥究竟的。我也不想去奢望什么,只是希望你能懂我的心,就知足了。”
柏玉京怔怔注视了陈小渔半晌,然后缓缓地说:“小渔,我很理智地告诉你,你如果选择跟我在一起,一定会后悔的。”
陈小渔起身走到柏玉京的面前,骑在他的双腿上,用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呢喃着说:“如果不和你在一起我才会后悔……玉京,我不会在意你的过去。”
柏玉京刚想说什么,陈小渔火热的双唇已经紧紧地压住了他的嘴唇。柏玉京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他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而粗重起来,他再也无法抗拒这蕴藏已久的巨大能量。他猛地一把抱住她,将她按倒在了沙发上……
……
秋天是北京最美的季节。没有了夏天炙人的炎烈,也不像冬天那样枯槁凋零。北京的秋天更加别有风韵,她似乎没有让人产生丝毫的凛冽萧瑟之感,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