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老太爷和商氏,再无无人可知我是女儿身。”
“你又以什么身份知道?”
鸣生立身而站,青衣飘然,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撩起衣袍,单膝跪地,双手坚毅抱拳。
“吾乃商家暗卫第五代掌权人,商鸣生!”
“吾愿奉您为主,终生不叛!”
“商家暗卫,今后只听主子吩咐!”
他的话掷地有声。
长空万里之上,光束就这么穿透云层洒下人间。
断崖之中,墓碑之前,商问就这么看着将一生忠心亲手奉上的男人。
她未说话,只是淡淡看向石碑,眉目淡然,思绪渐渐拉远。
八年前,她跳祭台,原以为大不了死无全尸,背负罪名,连往生池都去不了,阎王也不收她。
可再次睁开眼,她的灵魂被囚禁在刚出生的小商问身体里,她看着老太爷抱着襁褓里的小商问去寺庙,好生养育。
老太爷经常慈爱的给小商问捉鱼,编蚂蚱,读话本,仔细照顾,小商问从小痴傻,不管多大岁数,都能被哄得乐呵呵的笑,还拍手。
她都看在眼里,起先只觉得小商问真蠢,这点小把戏都能被骗去读书,有时还被骗写经文,一点儿都没看穿老太爷在步步引诱。
她也经常笑这个年近六十的老太爷,让一个蠢货去当个正常人,简直愚不可及。
就这样过了整整七年,或许是老太爷可怜这七年光阴皆不属于她,在小商问一次高烧不退中,她的灵魂彻底占据这个小傻子的身体,小傻子却不见了。
老太爷给她端来汤药时,她抬手打翻,眼里全是警惕。
自此,老太爷清楚她不是他真正孙女,却也不急不恼,依旧笑得和颜悦色。
之后半年,这老头跟着她练武,闪了腰,天天一口一个“孙女”在她背后喊,就为了让她给他煮饭。
挺大年纪,跟她一起去揪主持和尚胡子,他年纪大,跑得慢,被主持和尚笑着持刀追了二里地。
他们经常在后山钓鱼,刚收拾完鱼,急忙赶来的主持和尚捻动佛珠,指着他们骂“你俩孙爷,真特么**(小可爱)”。
后来他们每人高举一盘鱼骨头站在寺庙外罚站,脖子上挂着木牌——鱼鱼今日被吃,卒。我简直可恶。
老头要下山回商家那天,她蹲在主持院外,朝他招了招手。
“老和尚养了兔子,听说肉质不错,我们偷回来改善伙食。”
老头没应,只回了一句,“老夫该走了。”
“去哪儿?”
“回家,”他顿了顿,在她两眼茫然之际,抬手摸在她头顶,“也是你的家。”
那是她见他的最后一面,老头就这么走在石阶上,面朝夕阳余晖,一步一步,愈走愈远。
再次传来消息,是商氏带来她的死讯,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空空的,从未有过的难受。
她对感情向来迟钝,甚至有太多防备,并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酸涩,胀胀的,很难受。
她从未亲口唤他一声“外祖父”,
她看着现在老头将永远被困在这清冷石碑之下,长久没有情绪的脸上,终于有了悲切和怀念。
她默默蹲下,拿起篮子里的香点上,低低笑了。
“把自己亲生女儿都算计,我倒是想亲口问你,你就这么坚信我会救出商氏吗?”
“你让我回家看看,我回来了,阿娘对我很好,我也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了。”
“下辈子,你还来当我家人好不好?”
她低头,边说,边将点好的香深深插.入泥土,和贡品一起孤零零呆在那儿。
“你不说,我就当你答应了。”
“外祖父。”
她语调变得低哑,再次抬头,已经泪流满面。
没了在所有人面前的若无其事,她撕开了最后一层伪装,就这么将自己最无助的一面暴露了,像个孩子。
这个老头再也回不来了。
可她永远不会忘,她重回世间,第一个爱护她的人。
老头让她护的,她终身不会背弃诺言!
这样,他在地下应该能不忧心。
商问抹了一把泪,转身离开,并未看到,燃烧的香上是徐徐腾升的烟雾,一直往上。
半天没听到回应,还单膝跪地的鸣生看着远走的商问,以为她是拒绝认下他这个属下,不曾想,下一秒就听见空中传来一句话,“还等什么,下山走人!”
“好嘞!”
鸣生拿起折扇追上去,又恢复笑意,两人并肩而行。
两人步行不快,等下了山,两人都汗水湿背,泥土染黑了衣袍,怀里各自抱着用衣襟装好的野菜,杂七杂八堆在一起,像极了路边不起眼的杂草。
一直等在山下惴惴不安的商氏,看到的就是自己女儿和陌生清俊男子无拘束的走在一块,洒脱至极。
“问儿!
”
商氏拉过自家女儿,上下打量,才暗自松口气,然后一脸戒备的看向嬉笑的鸣生,“请问这位公子是何人?”
不是她多想,而是不久前才惊心动魄走了一遭,现在她每日脑子里都拉紧了弦,不敢松懈半分。
不待鸣生开口自我介绍,商问打断。
“阿娘,她是外祖父留给我的人,可信。”
有些能说,有些也仅仅话言至此。
有关商家那些秘辛,商氏还是少知道为好。鸣生明白过来,面对商氏,也只是笑笑不多语。
商氏看向自家女儿,也只是将心中疑惑压下,让两人赶紧上马车。
看着女儿低头拨弄怀里的菜,笑了,“你这又是弄得什么?”
“今日立春,有咬春习俗。这些都是山里新鲜野菜,嫩得很,我们也过一过,好去去霉气。”
商问说得欢快,惹得商氏也安心的笑笑。
她还怕女儿沉浸在老太爷逝去,伤及心神。
现在见她一副轻松样子,彻底没有忧心,是她多虑了。
马车一路颠簸进城,到了城内,商问提出去一趟知府大牢,拒绝了商氏一同前往,为了让商氏放心,她带了雨儿和鸣生一起陪同。
三人才落地知府衙门外,就被官兵拦住。
“没有令牌,不能进去!”
看着面前拿着佩剑凶神恶煞挡路的两个官兵,鸣生蹙眉,低声问,“怎么办,要不晚上偷摸来?”
见身边的商问迟迟没回,他低头一看,就发现商问朝路边一辆马车愣神,除了周围有杀气较重的侍卫和府衙师爷,看不出别的。
他忍不住用手戳了戳商问。
“看什么呢?”
商问紧抿唇没搭话。
“是谁来了?”
而不远处刚坐上马车的秦老听到外面有官兵呵斥,动静不小,刚要掀开帘子看,就被马车外送行的师爷打断。
“回秦老,是前些日子出事的商家大少爷,商问,据说想探视牢里那个端嬷嬷,”师爷恭敬问道,“要下官去将人赶走吗?”
商家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