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氏捂着令牌,紧张的四处张望,抱着商问回到内院。
她心里有无数话想问自家女儿,却见商问小小一团缩在锦被,睡得正香。
她怜爱的用手抚着商问胖乎乎的小脸。
父亲遗书交代,商问就是商家新任家主,还说商家已经到了绝路。
可她怎么能去相信突如其来的荒诞。
她的女儿不该承担如此责任。
这时丫鬟木棉进来,商氏看着怀中梦游周公的商问,听她说顾义已经回主院歇下,想到信中所写种种,心里又忍不住酸涩。
商氏捏紧手中家主令牌,缓缓闭上眼,浑身发颤。
九年夫妻情谊,到底是真是假。
这一晚,商氏半梦半醒睡不好。
天微微亮,她睁眼就看到窝在她怀里的商问,心里软得不行。
伸出食指用手轻轻戳了戳商问软糯糯的小脸,乐此不疲。
良久才轻声唤木棉进来伺候洗漱。
连续几日,商问在自己院中养病,不见府中人,吃了睡,睡了吃。
商氏更是给她派了几个机灵的丫鬟伺候。
不过前世商问向来注重自己隐私,不愿将弱点暴露在旁人跟前,也只挑了一个看起来笨拙瘦弱的小丫鬟雨儿伺候。
这几天商氏在忙碌老太爷葬礼。
商家祖先出身农户,早年做船经商,白手起家,打下这番殷实家业。
商家老太爷家中排老大,下面还有一弟一妹。
娶妻后,又成了(guan)鳏夫,只得了商氏这独女当掌心明珠。
商家手握大洲整个航运,是江宁城首富,结交的世家和富商权贵也是不可计数,乡下老宅那边也来了不少人祭奠。
人多繁杂,忙得商氏只能抽空陪商问吃饭。
这几日,顾义虽然没露面,但差人送来不少小玩意儿。
今日,宜下葬。
商问醒来时,商氏早早就去前院接待来哀悼送行的人。
商问搭着板凳站好,小胖手推开窗棂,清冽的寒风携着院中腊梅香,让她忍不住眯起眼深深呼吸一口来得痛快。
心中对于要走仕途的郁气,也散了不少。
比起前世身体落下残疾,身体病弱,走几步都喘,商问很珍惜和满意现在健全体魄。
以前在寺庙,天不亮就开始跟小和尚一起持着小长棍练武,连上一世的武功招式都慢慢清晰,现在一个时辰就酣畅淋漓的痛快。
身体锻炼完,就坐在树下打坐调息。
雨儿端着热水进院子,就瞧见让她心颤的一幕。
小人儿就这么盘腿呆坐在树下,紧闭双眸,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星星点点的雪,圆润的小脸儿苍白的吓人。
要不是商问奶声解释半天是刚练武强健体魄,说着还梆梆给自己胸口来两拳展现身体无碍,吓得雨儿又哭又笑的赶忙拦住她连忙说信了。
随后雨儿将人拉到屋内换好衣物,万般叮嘱不要让商氏看见。
商问将肉嘟嘟的小脸从热气腾腾的帕子上挪开,舒服又满足的哈出一口气,闻言小脑袋点了点,可爱的让雨儿给她换孝服,都忍不住轻轻捏两把脸。
商问偏头不解看她,雨儿才讪讪收回手,看着桌上散乱的字帖,有些意外。
“大少爷,你都认字了?”
“是啊。”
自从认命要走科举,商问捡起书本,偷偷避开人苦读起来。
她哪里知道,雨儿见识虽不高,但清商问那苍然有力的字,她觉得她家大少爷就是天生大才!
商氏带着大夫来的时候,就看到被雨儿打扮得跟个小佛子一样的商问,直接抱着怀里喜爱的紧,眉目间因多日劳累和老太爷仙逝导致忧愁,都少了几分。
上辈子出生高门贵女,商问是光耀门楣的工具,母亲因丞相纳妾,常年身居寺院礼佛,不问世事。
这几日熟悉了商氏,她时常就这么抱着商氏脖子依赖的蹭蹭,头上的呆毛跟着晃。
真香!真香!
有阿娘真好!
等大夫把脉完,叮嘱商问身体,才领了赏钱出府邸。
商问用完饭,就被商氏裹成球,牵着去前院。
还没走到前厅,回廊上,顾义牵着一个九岁大的孩童来到商问面前。
“问哥儿,这是你哥哥商宣,昨个儿才从学堂回来。”顾义一脸慈爱。
商宣木着脸唤她,“阿弟。”
商问有些好笑。
哟,这不是她便宜爹的亲儿子嘛。
商氏此时心里也冷笑连连。
瞧着九岁的商宣,还有望向她满眼深情的顾义。
父亲在信里说,宣儿是顾义的亲儿子,是问儿的同父异母。
她的如意郎君,真的好生算计!
她的问儿被养在寺庙,顾义提议送商家旁支选一个寄养在膝下,父亲见她天天以泪洗面,只好松口。
商宣接过来的时候已满一岁,体弱多病,她衣不解带照顾。
虽然这些年商宣脾性愈发骄纵跋扈,她也不曾偏颇。
他闹着要去学院上课,她散财为他铺路。
“阿娘,什么时候给我添了一个哥哥?”
“阿娘,你是不是不要我了,难怪祖父将我养在寺院,您不曾看过我一眼。”
商氏低头,就看到商问小手小心翼翼攥紧自己衣角晃啊晃的,大眼睛眨啊眨啊的,眸子里泛起泪花欲掉不掉的可怜样。
弄得商氏像是被大手揪住心脏,愧疚的透不过气。
她也没心去想别的,赶忙解释。
“这是我从旁支那里认的养子,他生父战死沙场,是遗腹子,生母难产就死了。”
瞧着商宣和顾义脸色越发难看,商问心里正爽了,就察觉到一股浓烈敌视的视线。
抬眼看去,就瞧见站在商宣身后的端嬷嬷怒目瞪她。
这丑婆子就是她亲奶奶啊。
商氏当然自然是瞥见端嬷嬷那副狰狞嘴脸,脸色又白了几分。
端嬷嬷也被商氏目光弄得烦躁,还得她这个当婆母的对媳妇儿低头谦卑。
果然是商贾女,上不了台面,没有她萱儿母亲高贵。
商氏恢复如常,不知道端嬷嬷对她多了嫌恶,
此时管家来催抬棺出城的吉时要到,商氏牵着商问转身走在顾义他们前面,衣袖下的手却在发抖,她在极力克制。
端嬷嬷是她婆母,信里也写了。
当初顾义说有个同乡的婆子来投靠他,她只当是为了同乡情谊不好推辞,才点头让人进府。
后来商宣养在膝下,对羊奶忌口,夜里哭闹,顾义就派端嬷嬷去伺候当奶娘。
她只当商宣亲近端嬷嬷是奴仆情意,没想到是祖孙关系!
今日是父亲下棺,她万不可被气急迷心。
到了前院灵堂,商问牵着雨儿,来往宾客都向她们节哀,商氏带笑,全然不见丧父悲哀。
商问远远看着。
她想。
阿娘一定很难过吧。
毕竟她父亲死了。
也不知道她丧命时,丞相府会不会为她祭奠。
雨儿见商问出神不说话,以为是她年纪小不懂生死离别,也没故意解释。
想到她才回府不认人,雨儿悄悄指着和商氏一同迎客的儒雅中年男人,以及男人身边清秀妇人。
“大少爷,那就是二房的二姥爷,是老太爷弟弟,”
“紧挨的那位,是三房的三姥姥,是老太爷妹妹,府里人都叫锦夫人。”
商问似懂非懂的点头,心里却认了个全。
毕竟商老太爷生前,早已将府中人际关系写下给她熟悉。
这时族中老者高声喊道。
“吉时已到!”
在场众人静默无声,八个精壮汉子抡圆了胳膊,肩膀架在肩头,慢慢奋力起身,棺椁从长凳上悬空。
“起棺!”
棺椁被抬出府邸,沿着出城方向前行,一路被人恭送。
商家老太爷生前经常搭粥棚,捐善钱财给灾民,担得起大善人的名头。
街上成排的百姓观礼送行,有的甚至低啜抹泪。
走在送葬中的商问忍不住想起那个和善又习惯算计的老头子。
突然!
百姓惊呼!
是抬棺的龙头杠咔擦断裂,红棕色的棺椁就这么砰然侧翻落地,棺盖摔开,棺中尸首就这么滚落在地。
乍起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