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的时候，天已擦黑。如蓝觉得幸亏家轩想得周到，要不然，这么远的路，一直坐着肯定吃不消。
“大哥大嫂，你们回来啦。”大妹抱着一捆柴禾正往院里走，“妈，大哥他们回来啦！”
“你个死丫头，一天到晚疯疯癫癫的，回来就回来，嚷什么呢！”院里传来周秀英训斥的声音。
家轩皱了皱眉，抱歉地向如蓝笑了笑。
如蓝以为大妹会生气，没想到大妹笑嘻嘻地跑了出来，拉住如蓝的手，“大嫂，你受苦了。这几天我好想你哦。”
如蓝有点反应不过来，一来她和大妹不熟，二来原主实际上还比大妹小一岁，一口一个大嫂的，确实有点懵。
如蓝随着大妹跨进了院门，家轩跟在后面。
“哟，如蓝，你怎么让家轩拿东西呢？这是女人的事！在我们老赵家，男人只管吃饭上工，别的都是女人的事！”
“是我不让如蓝拿的，如蓝身子弱，医生说要多休息呢。还有，妈，以后别老说什么男人女人的，一家人有必要分的那么清吗？何况我爸在家不也是做事的吗？”
家轩边说边捏了捏如蓝的手，显然是在壮如蓝的胆。
“就是，我看你也没少让咱爸干活。”大妹附和道。
“长本事了，啊？敢顶嘴了！看我不打死你！”周秀英拿着扫把追着大妹指桑骂槐。
“好了！”赵玉德终于站在檐下发话了，“一天到晚地折腾，还让不让人活了！”转而又向着家轩如蓝说，“家轩啊，回来啦，回来就好，快放下东西来吃饭吧。”
家轩“哎”了一声带着如蓝走进堂屋。这是一间四面都是土墙的屋子，上首的墙上挂着伟人的画像，伟人画像下面是一张灰褐色的长条形老爷柜。左侧墙上是《鲤鱼跳龙门》年历画，“一九七五”几个大字很显眼，右侧墙上是《红色娘子军》彩色剧照。
屋子的中央是一张长方形的桌子，桌面坑坑洼洼。一盏墨水瓶做成的煤油灯挂在堂屋和卧室之间的门框上，冒着黑烟的火苗一闪一闪的。
赵家的老三家宝和老四家龙正坐在桌子的两侧，一人在啃着一块骨头，桌下的一只狗在他们的脚边蹭来蹭去。
周秀英走了进来：“家轩啊，你看，我们都不知道你们回来。锅里还剩一点饭，你和如蓝就将就一下吧。大妹，你还死在外面抽什么，快到菜园铲两棵青菜来，给你大哥他们青菜烫饭，多放点水！”
“厨房不是还有两碗捞饭吗，热一热，大哥大嫂正好一人一碗！”
“那我们明早吃什么？”家宝家龙异口同声地说。
“跟我们一样吃！”周家轩压着声音吼道。两个弟弟吓得手里的骨头都掉了，在他们的印象里，哥哥可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
家轩拉着如蓝进了厨房，在橱柜里找出了两碗捞饭，又在柜底找出了一碗鸡汤。
土鸡汤果然好喝。
“只要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负你！”看着如蓝把鸡汤喝了，家轩认真地说。
如蓝眼睛一热，差点流下了眼泪，因为除了他爸，就再也没有哪个男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家轩的房间在西首，是就着大屋的山墙后来搭的，所以比大屋矮了一截。家轩没回来的时候，原主就住在这间小屋子里。
房间里黑漆漆的，虽然是跟着家轩，如蓝还是有一点害怕。
家轩划亮了一根火柴，找到了墙壁上的墨水瓶，小房间里顿时有了微弱的光。
上沿靠墙是一张小板床，上面铺了一层稻草，稻草上面是一床补了很多补丁的小毯子，再上面是一床薄的不能再薄的被子。
“我不是寄钱给他们，让他们把被子毯子换一下的吗？”家轩红着眼问如蓝，“不过，正常，他们如果换了，才不正常！”
家轩转头就往外面走，前脚刚跨出门，就传来了周秀英的声音：“家轩啊，我给你们送被子来了，我正想着天冷了，要给如蓝换床被子了，这不你正好回来了。”
“感情我要不回来，你就不送了？”家轩没好气地说。
“家轩，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并不是……”
“妈，你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要不我关门了。”
“啊，是这样的，我们这次发电报让你回来，主要是如蓝你媳妇，她生病了，如果不通知你，万一发生什么，我们是担不起这个责任的。”
担责是假，怕是不想出住院费吧？如蓝心想，但是她不想说，因为时候未到。
周秀英顿了顿又说；“现在如蓝好了，你看过年还有好几天呢，你是不是明天就回城，这一家老小的……”
“明天我还有事呢，我答应赵磊，明天要把板车还给他。”
“你怎么还和那个地主的儿子混在一起？这种人别人躲还来不及，你倒好，主动送上门。家轩啊，不是我……”
“妈，你说完了吗？说完就走吧。”家轩走到门口，做出要赶人的动作。
“那明天有事，后天总可以走
的吧。”周秀英两脚已经迈出门了，还不忘丢下这句话。
家轩没理会。
母子俩在说话的时候，如蓝一直在旁边观察，她总感到哪里不对劲。
家轩关上门，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如蓝感觉有点尴尬。家轩倒很自然，他把周秀英刚才送来的新被子放到了床里边，把那床薄被子放到了外面，然后指了指新被子，对如蓝说：“你睡里边，我睡外边。”
如蓝听话地爬到了床里边，新被子虽然很暖和，但如蓝因为在医院睡了两天，一点睡意也没有，倒是家轩，一会儿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他在医院守了我两天，又拉了十几里路的板车，确实太累了。
如蓝这样想着，又忍不住侧头看了看家轩的脸，屋里虽然很暗，但静下来还是能隐约看清家轩脸庞的轮廓，尤其是那高挺的鼻梁。
如蓝的心里突然泛起了一股柔软的疼，她不自觉地把被子往外边拉了拉，盖在了薄被子上，自己只留了很少的一部分，然后把整个身子蜷在里边。
迷迷糊糊中，如蓝听到外面好像有嘤嘤的哭声，再仔细听又好像是风声，这声音不断地交织，最后慢慢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