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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蝴蝶凿迷案(9)

夏风朗推开窗户,回身儿拿起烟盒抽出一根儿,递给秦章又帮他点着,然后靠在桌子上笑呵呵望着他。秦章则闷头儿抽烟,一言不发。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半个钟头了,两边就这么僵持着,看情形谁都不着急。

夏风朗看看怀表,自己也点着根儿烟,抽了几口才慢悠悠地说:“秦先生,想好了吗?其实呢,这里边的利害关系不用我说,您比我门清儿,所以孰轻孰重,可得掂量好喽!您要是现在说,算是主动交代。甭等着隔壁屋里汪弼文吐口儿了,到时候您这儿的定罪标准可就不一样了。还有一样儿,秦先生,您是聪明人,从设计的这个局就能看出来。可您别忘了,兹要是局,就有漏洞,没有严丝合缝的,假的就是假的,折腾出大天来,它也真不了。这样儿,再给您一刻钟,说不说在您。要是没点儿抓手,我们也不敢这么硬气把您二位从车站给请回来。”

秦章狠狠嘬了一口烟,呛得咳嗽半天,等缓过来才抬起头看看夏风朗,说:“唉,道理我都懂,要是按您说的,我就只能对不起师傅了。您不知道,我能有今天,都是师傅帮衬的,所以我才下这么大力气帮着弼文。这小子不争气,可师傅就留下这么一根儿独苗,我不在旁边捂着按着哪成啊!”

“到了这步儿,您也算仁至义尽了,再往下走,可就到悬崖边上啦!”夏风朗说完,回头看看吴清闲,示意他开始做笔录,秦章的口风松了,要撂。

“这个局……我做了十好几年啊!到今儿终于能松口气了……”秦章叹了口气,眼神一下就松了,把烟头儿按灭继续说:“您也知道,我们两家是世交,特别是我们俩,一起长大的发小儿,还在一块儿学手艺。可弼文这人却跟常人不大一样儿,心思也深沉。我俩都没学特别长的时间。我是因为找到门路,弄了个队伍干活,这样能多挣一些个。弼文不一样,他从架子上摔下来过,碰到脑袋,醒过来以后好些事儿就不记着了,郎中说是失魂症。说到这儿,就得提到案子了。这话要从十五年前说起,民国二年二月初九,那会儿他还没从架子上掉下来呐,可也是个稳当孩子,稳当大劲儿了,整天也没几句话,最多也就是跟我聊几句,就是闷头研究图样儿,要不就是发呆想事儿,咱也不知道一半大孩子能有什么心事。为这,师傅没少说他。说到那天二月初九,天犇儿冷的。我俩是一块儿下的工,结伴儿往家走,结果走到沈家园他摔了一跟头,正好让教书先生赵尚看见。说句过分的话,那孙子也是自找的,看见别人摔着,你就是不帮一把,装着没瞧见过去也就算了,可他还跟那儿幸灾乐祸做了首溜口辙。后来我琢磨着,弼文那会儿的真本性才是刚显现出来,头一次,可能就是总说的,恼羞成怒吧。当时我还上前说了赵尚几句,还没等怎么着呐,弼文攥着蝴蝶凿就上去了……当时把我给吓得哟,要是嗓子眼小,心都得折着跟头喷出来!结果,弼文就吐了口吐沫,擦擦血就要走,我说这不成啊!就是不报官也得遮掩一下吧。他当时跟我说你是怕别人查不着吧,听我的,走!那会儿也是民国初,比现在乱得多,警方查了几天,没什么进展,也就那么着了。我没敢任何人说,包括我爹跟我师傅,一点儿口风没漏。哪承想这汪弼文从那会儿开始就变成了杀人的魔王,一共六条人命啊。那时候,街面上传得都是这事儿,神仙鬼怪都出来了,我也就猫着,当不知道。后来,那小子就出事了,从架子上栽下来,把脑袋碰的不轻。可也算是好事儿,昏迷了好几天,醒过来以后,您猜怎么着?他把什么事儿都忘了,找了好些郎中瞧,都说是失魂症。整个人都迷糊了,任嘛不清楚,连爹妈都不认得,甭提杀过人的事儿了。可这人不能扔了啊!怎么着也得治,里外得有一年,伤倒是治好了,可还是想不起来从前的事情,模模糊糊勉强能把人认识了。我心里门清儿啊,这是最好的结果了,人不傻,慢慢能记起来家里人就成,杀人那事儿就翻篇儿了。后来,这小子也不让人省心,跟小班儿里认识了一姑娘,您也都知道,因为婚事和家里闹掰了,那时候我又帮他一把,弄到南京去了。别看他受伤想不起来以前的事儿,可别的一点没耽误,写字啊画纹样啊还都成。就这么着,担惊受怕过了这几年,本以为没事儿了,可到了最后,我做梦也没料到,这小子竟然不正常到这种地步,摔下来之前把自己杀人的事儿都记到本子上了,这他妈不是自己找难受嘛……”

“你发现本子,怎么没毁了,还留着?”夏风朗走近秦章,问。

“本子最初不是我发现的,是师傅。本来老爷子身子骨就弱,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早退下来把班子叫我带。跟您说实话,这次老爷子见背,就是让这事闹的,连着急带窝火,不然也不会走的这么急。我也不能跟弼文说呀,要不然他把自己这喜好都忘了,再捡起来怎么办?可人算不如天算,那位活爹卢大夫,偏偏往枪口上撞,这就叫人该死谁都拦不住。”

“详细说说这事儿?”夏风朗说。

“这事儿不复杂,出事儿以后他跟我说了,就是收拾老爷子遗物,见着本子了。他记不起来自己做过的事儿呀,就翻过来调过去的琢磨,以为是自己亲爹做的事儿呐,越琢磨越难受,

然后就喝酒吃药,自己给自己解闷儿,一来二去就睡着了。正好赶上那天卢大夫复诊,看见本子了,就跟见着宝贝儿似的,没走。等到弼文醒了,就拿里边的东西说事儿,俩人说来说去,不知道那句话就对上茬口儿了,汪弼文这活爹把早前那些事儿都想起来了。本来卢大夫跟我们年纪都相仿,六起案子发生时都十五六岁,那都有印象啊,然后这位也没多想,想要俩外钱儿花花,就当封口费了。您说说,这不是作死嘛!弼文这喜好一下子就全醒了,想都没想,抄家伙就动手了,三下五除二,直接弄成死口儿……还能给我根儿烟抽吗?长官……”汪弼文搓着手说。

夏风朗没说话,递给他一根儿烟,帮他点着。秦章深吸了两口,咳嗽一声才接着说:“事情完了以后,还没等着收拾尸体,我就过去了,一看那场面,什么都明白了。”

“你做这个局是怎么想的?”

“最开始也没多想,就一个想头儿,得护着发小儿啊。那会儿是下午,我琢磨了一阵儿,觉着别做太多,越简单漏洞就越少。然后,就用了……怎么说呢?就是……”秦章说到这儿停住了,心里还没想好该怎么说。

“反其道而行之?”夏风朗问。

“对对对,就是这么个想法儿。我想着混淆警察的视线,最少也得把线索散开,弄乱喽……放一把火,让尸体难以辨认,本子和图样儿伍的都掺和到一起,放到后屋,工具什么的放到柜子底下。即让您老几位能找到,还得觉的是藏起来了。发现那些有些个年头儿的东西了,警方就得往十五年前查,那哪儿有线头啊!这不就把时间争取来了嘛!”

“眼镜呢?设计那个是什么想法?”

“眼镜啊……”秦章咽了口吐沫说:“我知道弼文一直戴眼镜,那是平光镜,就是一装饰。我看他身份证和以前的工作证件都戴的一个款式。可这次回来的匆忙就没戴,我琢磨着警察应该会以为那是近视眼镜,随时戴着的。用这个更能混淆视线了,一举两得的事儿。您几位发现眼镜,就会认定尸体是汪弼文,要是这样儿,这回这事儿就是意外。如果您看出眼镜和上边的伤都是新茬口儿,那就更复杂了,一准儿研究尸体是谁。要是汪弼文,眼镜是新的可能性就小了。接着您那边的人查访,就会把我给踅摸出来,这很容易,我总在砖塔胡同出现嘛。接着,我安排媳妇儿带着孩子回娘家,前几天正好又接了一远活儿。媳妇儿我也交代好了,有人问就说不知道我的行踪。过个两三天,再去分驻所报案,报我失踪。一旦线索引到我这儿,那就最好了,我不怕查,警察越怀疑我越好,因为我的行踪和线索都是真的,越查就越往死胡同里钻。出事儿那天的时间是下午,后来我特意跑了一趟南城,约瓦匠头儿洪九儿去我那儿喝酒,这就把我也腾开了。我想着,反正您那边查的话,也就是两种结果,第一个我是被害人,另一个我是凶手。怎么着我的线索都是真实的,这就没事儿,还能把时间争取过来。至于弼文,我想好了,把他带到南边,在我包活儿那儿藏一些时候,这事儿过去以后再想辙。”

“眼镜儿现场有一副,你那儿也有,你媳妇儿去眼镜店买了,你是不是也去过?”

“对,这点儿小伎俩肯定瞒不过您去。我下午去的眼镜店,好像叫吉盛祥,在那儿着重问的一副玳瑁框眼镜,就是想把伙计的注意力引开,后来一起买了三副,顺带买的金丝边。因为玳瑁的最贵,伙计的心思全在那上边呐,另外两副压根儿都没放心上。买完以后,我又找了一茶房跑腿儿,把在娘家的媳妇儿找过来,让她赶着眼镜店上板儿之前,单买了一副,顺便把剩下的事儿交代给她。”

“嗯……那药片呢?卢大夫血液里也有药物成分,是汪弼文哄着他喝酒了吗?”夏风朗问。

“嗨,这事儿弼文跟我说了,那孙子不地道,想敲一杠子,俩人不是聊嘛!当时桌上有酒有小菜儿,姓卢的那位也不见外,自己喝的,也没喝多。弼文起了杀心那会儿,就把兜里剩的药片都给扔酒壶里了。据他自己说,要不是为了过瘾给他那几下子,药片儿的量就够要他命的了。”

听完了这一大段儿讲述,夏风朗笑笑,走上前拍拍秦章的肩膀,说:“老哥,就凭你能做出这个反其道而行之的局,你这脑子就不简单,可就是没用对了地方儿。不过,你也够义气,以后的事儿,我尽量替你说句话,包庇这个事儿,可轻可重,有缓儿。可你护着的汪弼文就没戏了。甭管对方是好还是坏,七条人命,神仙都护不住他。”

任千里找到夏风朗的时候,他刚到法医室,仔细看看汪弼文的笔录,俩人都放心了,两份笔录一核对,事情经过都严丝合缝,对上了。笔迹也比对好了,汪弼文的字儿虽说有了点儿变化,仔细核对以后,和本子上的那些,可以确定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唯一模糊的地儿就是他摔下架子以后的记忆,都是最近才想起来的,难免在时间上有些细小的误差,用吴婷珊的话说,这些是正常表现。

夏风朗特意到法医这儿来也正是请教这方面的问题,“失魂症”这种病症他还真不太了解,让法医详细说一下,也避免让嫌疑人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