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七年,也就是1928年,南京民国政府成立,把京师警察厅更了名儿,叫做北平特别市公安局。折腾了好几个月,到了今年,连整编带增员,把北平城划分了15个管辖区,分驻所就三百多个,警员9000多人。
要说这变化可不小,从上到下齐刷刷走了一遍。但原警察局的夏风朗还是稳稳当当跟警长的位置上坐着,手底下也没什么增减,照旧还是那老几位。
最近这一个多月没什么案子,把任千里吴清闲这伙人养的那叫一自在。哥儿几个见天儿就是下棋、吃饭、聊闲天儿,然后就是再吃饭再下棋,累了继续凑一起逗闷子。
用夏风朗的话说,你们就是猴儿顶灯——没一点儿稳当劲儿,舒服日子过得没节制,马上就得来活儿,都得屁颠儿屁颠儿又跑起来。
果然,这话说完没过两天就应验了,还真是有案子找上来了。
四月初八这天,几个人在警队办公室里闲聊,眼瞧着老阳儿斜着往西下去了,马上要下班了。就是这么会儿工夫,电话铃一猛子就响起来了,吴清闲接起来就听了几句,脸色马上就不好看了,连问话带记录过了得有十分钟,他才放下电话,忙忙叨叨跑到夏风朗跟前说:“头儿,西花市大街盛隆兴布店东家薛凤祥的外孙子让人给绑了肉票啦!”
“具体情况呢?”趁着吴清闲接电话的工夫,夏风朗已经穿上外衣等着了。
“那伙子人放话儿说,赎金不要大洋,只要金条,还没给具体交付方式,说明儿再给信儿。那边炸了庙了,薛家老太太拦着不让报案,怕那边撕票。还是薛东家亲自打过来的电话,说是动静越小越好,千万别闹出人命来。您看怎么着?”
“还能怎么着?先去看看,得先确定那伙子人是绑匪还是土匪,这点特重要。要是绑匪的话就好办,那帮人有江湖规矩,一是不绑女人,他们认为不吉利;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只求财,轻易不撕票,要是送来耳朵手指头什么的,也别慌,都是乱葬岗淘换来的,一准儿不是本主身上的物件。可要是土匪就干了,那都是混不吝的坯子,没规矩,只管收钱不管放肉票……不过,从要金条这点来看,是江湖绑匪的可能性很大,土匪只要大洋,他们才不去黑市换金条,那样忒悬,容易炸喽。”
“得嘞,对了,薛东家说信是扔到院子里的,金条点名儿要中央制币厂的,五两重一根儿,三十根儿。”吴清闲赶紧拿起车钥匙边走边说。
“这伙儿人有经验,中央制币厂铸的金条口碑最好,市面儿上流通的也多,查起来特困难……”夏风朗想了想又说:“咱们甭一块儿去,分两茬儿,明儿那帮孙子一来信儿,就派人把交货地点盯上,甭管他们怎么滑溜儿,总得有取货的人吧!另外,咱们得稳住,晚上就跟那儿守着,事情万一有变化得第一时间得着信儿。另外也得注意薛家的人,特别是下人,茶房长工老妈子都暗地里捋一遍,看看有没有反常的。薛家周围也得安排人,下次送信保不齐还得有人往院子里扔……老任和郑茂你俩带着人打外围,我跟老吴进屋找薛东家聊聊。”
快到薛宅的时候,夏风朗让任千里和郑茂带领便衣警员们步行过去,撒开了盯着所有路过的人。他自己带着吴清闲遛着弯儿进了宅子,一进屋就看见满屋子人跟那儿愁眉苦脸地坐着呐!可愁归愁,人家大买卖人就是财大气粗,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薛东家就让姑爷杨浦男把三十根儿金条从银号里兑换出来了。
看见警员到了,全家人都看着主事人薛凤祥,脸上不无埋怨的神情,可毕竟他是家主,是拿大主意的人,谁都不敢明面上表露出来。只是对夏风朗和吴清闲冷淡地瞟了几眼,就都退出去了。
“您二位别见怪……”薛凤祥叹了口气说:“他们都是担心孩子,怕那边撕票,不敢声张,是我自己做主打的电话,钱我认出,人我也得救,这就要仰仗二位了。”说完话,薛凤祥又看了看桌上的金条咬咬牙。夏风朗能看得出来,这跟从薛东家身上割肉差不离儿,想想都肝儿疼。
“薛东家客气了,对我们来说,是职责所在,您放心,我们必全力以赴……别的不多说了,先说案子,那封信您给我看看。”
夏风朗接过信,还没等细看就咧了咧嘴,那些字儿写得可够难看的。
“这是搁脚写得吧,忒寒碜啦!”吴清闲在后边说。
“故意这么写的,写信的人瞒着自己的笔体呐!你看……”夏风朗指着最右边的那行字说,“从上到下,薛东家的薛,甭看写的难看,可收笔处有笔锋,折笔处有骨感,这是个有书法功底的人。还有这信纸,我觉着是定做的,左下角被撕掉了,上边印的应该是定做信纸的字号。薛东家,劳烦您把盛隆兴的信笺纸拿来一张……”夏风朗把信平铺在桌上,眼神并没有离开。
“哟,听您这么一说还真是,您稍等……”薛凤祥赶紧起身去书房把自己铺户定制的信笺拿过来一本。“您看,小号的信笺左下角就印着字号名儿,那这张红格信纸能是哪儿的呢?”
“这种信纸太普通了,字号名儿一撕掉,就得大海捞针了。”夏风
朗摸着下巴颏看了薛东家一眼又问:“生意场上……比如您的同行,有结过仇的吗?”
“嗨,官爷,按说生意场上无亲人,同行是冤家,都在一口锅里抢饭吃,难免有舌头不碰牙的时候。可话说回来,买卖生意得罪人万不至于做出这事儿来呀!说实话,我确实得罪过旁人,旁人也得罪过我,可最多也就是在生意上较劲,你劫我的客我也堵你的财神,说白了,都是为了几匹绸布的事儿,哪至为的?”薛凤祥嘬着牙花子说。
“怎么不至为的……”听见话音儿几个人都回过头,看见薛老太太气哼哼走进来。“大有号的事儿你忘了,咱们家羊市口儿和东直门那两家铺子早前不都是他们的,咱家铺子又是抽奖又是送布的,两家打了二年,到底把大有号给打跑了!”
“你个妇道人家懂个屁,那都是生意场上的事儿,他庞茂春有这个胆子,敢动我的外孙子?”薛凤祥气得胡子都撅起来了。
“二位二位,别急,现在可不是自家人掰扯的时候。您给说说,大有号是怎么一茬儿?”夏风朗赶紧拦住二老的话头儿。
“大有号啊,也是绸布店,那都是六七年前的事儿了。当时我们两家挨得近,都在这西花市起的家,斗了好几年,一来二去的他庞茂春扛不住了,把铺子盘的盘卖的卖,最后跑到天桥地界儿做起了估衣店,算是败了。可这种事儿甭管是哪行生意,都是常有的,胜败兵家常事,怨不着别人。”薛凤祥坐在椅子上,眼睛瞟了瞟那封信。
“您这儿还存着大有号的信笺吗?”夏风朗问。
“那得去铺子里找找,从前两家兑过货,盘铺子时候也有字据,我让前边人找找。”
“好,最好是带着庞茂春亲笔字儿的。”
没一会儿,铺子掌柜的就拿过来一张发黄的信纸,夏风朗赶紧接过来,放到那张绑架信的上边。
“严丝合缝啊!也是红格信纸,大有号绸布庄,撕掉的那块儿看大小正好是这六个字儿的地儿。”吴清闲一下子兴奋起来。
“这字儿是庞茂春写的吗?”夏风朗没着急,低声问薛凤祥。
“没错儿,几年前他写的兑货单据。”
夏风朗没接下茬儿,皱着眉头仔细比对着两张纸上的笔迹。
“是同一个人写的吗?头儿……”吴清闲在一边儿问。
夏风朗回头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摇摇头说:“看不出来。”
“嘿……看不出来?那你们是干嘛吃的?看不出来也得先把人逮起来吧!用他们大有号的信纸写的信,这可就没跑儿啦,他庞茂春脱不了干系。”薛老太太一点儿没客气,没好气地叨咕着。
“您别急……”夏风朗倒是稳当,“第一,这张信纸现在还不能完全确认就是大有号的,还得去印刷社确定。第二个,如果真是大有号的人做的这事儿,您想想,谁会拿着自家定做的纸撕掉一个角写信,生怕旁人找不着他们吗?”
“那你们想怎么着?本来我就不想报案,万一金条给了,逮不着人,绑匪一看你们掺和进来,一生气,再把孩子给伤了,你们让我怎么活?哎呦,天爷哟,这可怎么好哦……”薛老太太说着说着,坐在屋地上开始唱曲儿了。
夏风朗摇摇头,把绑匪的信揣进怀里,跟薛东家说:“烦劳您,劝劝老夫人,我这儿想找孩子的爹妈聊聊,您看……”
“好好,让您见笑了,我让老周带您二位过去,就跟后院儿……”薛凤祥瞪了一眼屋地上撒泼的老伴儿,伸手让着夏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