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朗给俩人把茶倒好,才慢悠悠地说:“我刚才把边边角角的都仔细看了一遍。最开始的时候有一个奇怪的地方没闹明白,我寻思着盗书的人为嘛只把书拿走了,而不拿书箱,那只书箱也不是小钱儿换来的吧?”
“可不,花了我三百多现大洋,紫禁城里边出来的老料做的,特意找的南工大师傅,真是花了大心思啦!”
“嗯……那咱从头说,书店的正门没问题,锁和门板窗板都没有被破坏的痕迹,从房顶进入也不可能。一直到后门,我才明白所有的事儿了……”
“后门?那边是从里面上锁的,我看门和锁了,也没有破坏的痕迹呀?”肖无言说。
“别着急……你这房子是肖老爷子买的吧?”
“对,还是刚进民国那会儿买的,从前是僧格林沁王爷的一处私宅,老爷子把书店接过来以后,把正门改动了一下,后边除了换一铁门,别的就没动……”
“改动这事儿我知道,那个盗书的人就是从后门进来的。因为正门有门板,后门没有。给他留了路的,是铁门下边的门槛儿……”
“哎呀……后门的门槛得有将近二尺高呐……”肖无言一拍脑门儿,恍然大悟地说。
夏风朗点点头又说:“就是那道门槛,刚才我看了,差不多一尺六寸左右,是松木的,还那么高,肯定是之前留下的。这也不奇怪,王爷的私宅嘛,门槛子肯定低不了。这是让来访的人注意仪表,走有走姿,切不可慌慌张张。看着门槛的时候,也是个提醒儿,先别急着进门见王爷,整理好衣着想想要办的事儿再进门。特别这地儿还是私宅,来的都不是一般人,说的都是大事儿,前后门的门槛都得高着呐!”
“对对对,咱们接过来的时候因为做的是买卖生意,所以正门不能要那么高的门槛,才给改了……”
“我刚才看那处地方了,有锯过的痕迹,把门槛子挪开,爬进来一个人根本不费劲。而且,就是那个痕迹告诉我,盗书的人是个行家。但不是偷盗方面的,而是一个木匠行里的高手。藏书那个房间的暗门如果不是木工的行家里手是看不出来的,特别是晚上,那人轻易就发现机关了,确实是踩着花架打开的门,因为带着书箱从门槛的空当里出不去,所以他只带走了书,把书箱留下了。来,咱们去后门那看看,两位就明白了……”
俩人忙不迭的跟着夏风朗到了后边小门那儿,都蹲下身盯着那道门槛。
“二位上眼啊,这扇后门是门框和门扇都装在檐柱上了,都在最外沿,从外边看没有什么挡头儿。这是满人刚进关时候设计出来的,为的是不给贼人提供藏身的地儿,所以这叫蛮子门。现在就是换了一道铁门,门框和门槛都没有变化,这种门的门槛差不离儿都是榫卯的,年深日久挨着石板的底部就松动了,就是这儿……”说着,夏风朗指着门槛的下边说。
果然,门槛下边榫卯接头的地儿确实出了一道手指宽的缝隙。
“进来的人就是从这儿下的手……”夏风朗使劲推了推,那一大截老松木竟然歪到一边了。“看,人家把门槛用最巧的方法锯掉以后,走的时候又给装好,还用麻布和石灰给锯痕遮挡了。如果不是特别注意,根本就看不出来痕迹。这就说明一个事儿,那人早就惦记上这儿了,来这边踩盘子可不是一次啦!”
“这真是个行家呀,夏警长您是怎么看出门道来的……”邱道青站起身问。
“唉……我也是推测的,因为藏书室的小暗门只有咱们几个人知道,既然都没有嫌疑。那能轻易看出这个机关来的,肯定就是一行家,这就跑不出木匠之类的人。要真是我猜对了的话,那进来的方法和路径,就是后门最便捷,正门即使能进来,也得费上好大劲儿,而且想不留痕迹,特难。我看这扇铁门没有破坏痕迹,肯定就是在这么高的门槛上下手啦……”
仨人又把门槛放回原处,夏风朗又叮嘱肖无言先别忙着修理,就跟这儿先放着。
忙叨完了,夏风朗又掏出那张名单盯着看了半晌说:“万耀祖和蒋迦,这俩人我先去摸摸底。如果真是他们俩其中一个闹的事情,一准儿也是找人代劳的,看那木匠活,一个校长一个董事长可没有这么规矩的手艺!其实,这案子手法倒是其次,最难琢磨的还是动机!我看着那道门槛还有一想法儿,偷书就偷书,拿着就走了,还做得这么规矩干嘛?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这就有意思了!”
“夏警长啊,咱俩可是发小儿,您先甭琢磨动机了,先把书找回来,然后再琢磨您认为那些有意思的事儿吧!”肖无言咧着嘴说。
“成嘞,你也甭太着急,我估摸着这套书被盗不是想出手卖喽,因为它太扎眼了,全北平也就这么一套,还是私藏的面儿大。还有一个可能就是邱先生卜的那一卦,书还能回来的话,就是盗书的人要它有用,用完了也就送回来了。这就是我不让你修门槛的用意,要是真有那一出,咱甭给人家的路给挡住了。甭管是我给你找回来还是它被送回来,到时候你可都得好好破费一下,请邱先生跟我来一顿解馋的!”
“哎呦,那都甭提
,咱就琉璃厂老浒记,瓦片鲈鱼宝塔肉兹要菜单子上有的可着劲儿招呼……”
从如玉堂出来,夏风朗回到警局,悄没声地把任千里叫到办公室。因为肖无言也没大张旗鼓地报案,只跟他一个人通气儿了,那这就属于私事儿。他也没声张,想着和知近的人把这事办喽就齐活了。
谨慎起见,除了他自己、邱道青和肖无言父子俩,其他四个人他和任千里分工,都要详细把底摸透了。
经过第二轮儿的排除法,玩虎轩东家马其善和中华书局的聂澜风首先摆脱了嫌疑,肖无言说得一点没错,这俩人根本没有动机,而且书丢了对他们一丁点的好处都没有,甚至还有损失。
剩下的,仍然是夏风朗最初怀疑的两个人,就是名字底下划了横线的万耀祖和蒋迦。
“那咱们一人一个,我负责万耀祖,你负责蒋迦。可千万注意着,甭闹出响动来,把人弄惊了,要是毁了《废艺斋集稿》,肖老板非得上吊不可……”夏风朗千叮咛万嘱咐的跟任千里说。
第二天,俩人到警局点了个卯,看看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就各自出去查访了。这一出去就是大半天,到了后半晌才又回来碰了头儿。
夏风朗怕惊着万耀祖,没直接跟他碰面儿。自己一人儿跑到早就放了假的青云学校转悠了一圈儿,从门房值班的校工口中,他得知万校长每天下午还过来呆上一会儿,检查检查水电门锁这些个杂事儿,个把钟头的就回去了。连校工都知道这万校长,除了打理学校这点事儿,平时就是收书,读书,写毛笔字儿,话也不多,看书都快看魔怔了。和人交往更是不多,也就限于差事内的这些人,还都是在工作时间,平时就是埋头研究书,别的压根儿不管也不感兴趣。
人际关系单纯、木讷、书呆子,这就是夏风朗对万耀祖的最初印象。对照进入如玉堂的手法,这人是万万做不到的。而且以他的交往范围,认识一个有这种身手的人,可能性应该是微乎其微。
为了把事情做瓷实了,夏风朗又去了一趟炒豆胡同万耀祖的住家,装作走错门瞒着身份和那位先生见了一面儿。一打眼儿见到万校长,夏风朗就基本确定了自己的猜测,眼前站着的这位,没戏!就校长这个差事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熬上的。
万校长的个头儿倒是不矮,跟肖无言都差不多了,四十多岁的样子,算得上壮实,可就是看着那股子书卷气太浓,俩手抄在袖筒里,看着呆里呆气的,身上带着一股很浓的墨汁味道,听夏风朗说敲错门了,也没表现出不耐烦,连表情都没变一下。
等轮到任千里说了查访到的情况时,夏风朗却是一惊。这东华实业的大老板蒋迦可是够热闹的,人家这半辈子那可真是活出了劲头儿,写出来比《康熙字典》都厚。
蒋迦今年五十刚出头儿,九年前组建的东华实业公司,有盐厂、火柴厂和纺织厂,都是挣钱的买卖。最近半年里头,又建了一福利工厂,养着一百多号工人,几乎都是残疾人。
蒋迦之前据说是在东北闯荡,但具体是怎么发的家却没人知道。反正人家带着一笔钱就回来了,虽说有了点底子,但离着办厂干实业却还差着老大一截儿。也是老天赏钱,搭着蒋迦也是真精明,有一大好的机会让他一下子就给逮着了。
这话就得说回到宣统帝在紫禁城里的小朝廷那时候了。那年皇上16岁,被民国政府养在宫里。日子过得好好的,可忽然间建福宫起了一把大火,连带着静怡轩、慧曜楼、吉云楼、碧琳馆、妙莲花室、香云亭等等一大片地方,烧了个七荤八素。
先甭说烧毁了多少的好宝贝,那都是统计不出来的数目。就光说那一大片废墟里的灰烬吧,当时小皇帝还不知道发愁呢,一直想着在宫里腾出一片地方修建一网球场,就相中火烧出来的这片地儿了。于是命内务府赶紧清理,那些灰烬里古玩字画瓷器之类的东西肯定都烧的没影儿了,可烧化的金银铜锡却还不少。内务府当时就动了一脑筋,发告示招标来收拾那些灰烬。蒋迦不知道从哪得着的信儿,把手里的钱攒到一起,以五十万元就中标了。后来这一拾掇可乐开花啦!从大火烧出来的灰堆里光是收拾出来溶化了的金片银片就捡了一万七千多两。不光是这,大面儿收拾好了以后,又把剩下的灰烬装了二十多麻袋带出了紫禁城,回去找人一提制,又弄出了三千多两。
就这一次,蒋迦算是发了大财,先是建了盐厂,没出一年,火柴厂也起来了,接下来就像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大。
还有就是在查访到的所有信息中,对蒋迦这个人的评价都是不错的。仗义,豪爽,还是个乐善好施的主儿。但这些就是跟书没什么关系,任千里还打探到,虽然从前他在东北时的经历别人都不太清楚,但熟悉蒋迦的人中还是有传言。说这位以前可是黑道大龙头,不好惹着呐!他平时除了打理公司的事情以外,最喜好的事儿就是打牌和泡澡堂子。打牌是牌九麻将都能招呼,等完了事儿,澡堂子一泡就是小半天,人家说这叫泡财,越泡越旺。可除了这些,就是没人听说这位蒋董事长对书感兴趣这事儿。
任千里拉拉杂杂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