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肖无言的消息以后,夏风朗也吓了一跳。因为那套《废艺斋集稿》的分量,他太了解了。
这套书共分八册,据说加上原本流传出来的只有六套手抄本,其余五套完全没了踪影,是存留于世还是已经毁了,根本不得而知。而现在能看到的,就是“如玉堂”存着的这一套。要说起这著书人,正是名头响当当的曹雪芹。除了《石头记》,这位曹霑的其他著作并不多,称得上集大成的也就是《废艺斋集稿》了。
曹家在康熙朝盛极一时,虽说到了乾隆朝时曹雪芹这辈儿家道中落,可说到底,人脉根基还在。
要不是刚正不阿的脾气秉性,实在是厌恶官场中的勾心斗角纸醉金迷,以曹雪芹当时的人脉关系,走仕途就是说句话的事儿。
就说流落在西山槐树屯那会儿,那些皇亲贵胄可都是红迷,《石头记》每写出来一章,就都排着队抄完拿走了。在显贵皇族里头,当年英亲王的五世嫡孙敦敏和敦诚就是曹家常客,那可是正经的黄带子宗室阿哥。
抛开这些都不说,就说曹雪芹的夫人芳卿,当年就是国舅爷傅恒府里的歌伎。因为国舅赏识曹公的才华,才特意准备嫁妆,成全了她和雪芹的婚事。说白了,人家媳妇的娘家那可是国舅府。
这傅恒也非常不简单,那可是正牌国舅,他二姐富察氏是乾隆爷的正宫皇后。但人家也不光是仗着皇亲吃干饭的人,黑山剿匪一战成名,二十六岁就获了“上书房行走”,成了皇上身边的军机大臣、内大臣。势头紧追当时的三朝名臣张廷玉,在大清乾隆朝那真是了不得再了不得的人物了。
就是这样的背景,曹雪芹和这些人物都是交往极深。那时《废艺斋集稿》完成,敦敏就亲自誊抄一份,用的是宫中上好的熟宣,一笔一笔写就的。再由曹雪芹挚友脂砚斋先生亲自装订,题写书名,由敦敏和敦诚两兄弟馈赠给国舅爷傅恒。
“如玉堂”店中所藏的正是这套,收得这函书的时候,肖无言真真的是欣喜若狂,不单自己细细品咂一番,又拿给藏书大家陶湘鉴定,确定为是傅恒的那一套藏书。每册扉页上的“春和”闲章至今看去,仍然没有丝毫褪色,鲜亮明艳。
因为曹雪芹写《废艺斋集稿》的初衷是为了能让残障之人赚钱度日充饥的,内容都是一些民间技艺,可能国舅爷对那些东西不那么感兴趣,只是加盖了闲章就妥善收藏了,所以这一函书的品相极好。夏风朗也只见过一次,却躲在那间藏书室足足看了一整天,真可以说得上是爱不释手了。
《废艺斋集稿》共八册:第一册《蔽芾馆鉴印章金石集》讲的是金石印章制法;《南鹞北鸢考工志》讲风筝制法;第三册内容为有韵律的歌诀,讲编织技法;第四册讲阴阳模子、脱胎技法;第五册讲织补印染技法;第六册讲刻竹技法;七为《岫里湖中琐艺》,讲园林景观布置;八为《斯园膏脂摘录》讲烹饪。
这就是八册书的全部内容,有很多技艺已经失传。夏风朗还清晰记得,讲风筝制法那册,表明了曹雪芹是把南方的软翅风筝带到京城的第一人。
就是这样一套堪称宝藏的古籍失窃了,不单单是肖无言急得火上房,连夏风朗也火急火燎脚步不停地跑到了“如玉堂”。刚到门口,就看见窗板门板都上得严严实实,一副提前歇业的架势。敲门进屋后,才发现邱道青先生也在,夏风朗赶紧抱拳说:“邱先生,昨儿听说您身子骨不太合适,就没敢惊扰您,没想到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还得劳烦您跑一趟……”
“嗨!不碍的不碍的,就是小三灾儿,还得劳您记挂着。这边失了盗,丢了那么金贵的东西,我这儿兹要是能动,怎么也得过来不是!”邱先生也站起身说。
仨人没怎么聊闲话,都坐下直奔了主题。邱道青捋了捋胡子,喝了口茶水才跟夏风朗说:“夏警长,我到了有一会儿了,也根据方位和时辰细细推算了推算,可是这一卦却有些个离奇……”
“哦?怎么离奇法儿,您给说说……”夏风朗坐直了身子。
“对于卦术来说,这失盗和失物都是有规律可循的,方法不少,有真有假,糊弄人的居多。比如日见方位、时辰定人、远近看日建……我根据‘如玉堂’方位推算出来的是坎卦,坎卦为正北。从方位推时辰,《集稿》失盗的时辰是在亥时,就是晚上九点钟到十一点钟。这两个钟头,为人定之时,人定则静。亥时对应生肖为猪,夜静时闻猪拱槽,求食也。食为人、良之合。卦象也显示为‘善’。看这卦象我就纳了闷了,盗书是良善的人做好事?我还真看不出这天机来。还有一件奇怪的事,卦象里还显示着,《集稿》这套古籍丢不了,只是团团转,临了就能回来……”
“还能回来?”夏风朗看看邱先生,又看看肖无言。
邱道青也只是点点头,没说什么,自己都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既然邱先生推算完了,那就轮到夏警长出手了,我这心里呀,跟油煎的似的,咱一点也甭耽误,越快找回来越好……我今儿就没敢待客,直接关门了,屋里的东西什么都没动,现场都给您留着呐!”肖无言
更是火烧屁股等不了。虽然嘴上没说,但对于这次邱先生给出的推算,他是一百个不相信。这一卦指不定出了什么差错呢!
“别急……”夏风朗喝了口茶,让肖无言把发现古籍被盗的经过和细节说了一遍,听完才站起身背着手,满屋子转悠开了。这一转足足得有半个多钟头,警长愣是一声没吭,一会儿看看花架一会儿又跑到后边库房踅摸着,最后干脆打开后门,在杏花天胡同又走了一圈儿。
肖无言和邱先生也没敢吭声儿,眼光就追着他遛弯儿,又过了半天,夏风朗才又坐回椅子说:“诶,肖老板,你也别闲着啊,店里藏着这套《集稿》都有谁知道,你得给我列个清单出来,仔细想想,谁都别落下。”
肖无言赶紧答应一声,略微想了想就刷刷点点写起来,没一会儿就开列出一张名单,夏风郎拿过来一瞧,这肖老板还真是听话又实在,把自己都给写名单上了。
知道“如玉堂”里有这套古籍的人倒是不多,算上肖无言和老肖先生总共才八个人。这些人依照顺序是:肖墨儒、肖无言、夏风朗、邱道青、玩虎轩马其善、青云学校校长万耀祖、东华实业公司董事长蒋迦、还有一个是琉璃厂中华书局的东家聂澜峰。
把名单放到桌上,夏风朗看看面前的俩人说:“咱们挨个分析啊,先用排除法,把能挑出去的先挑出去,排除不了嫌疑的人,咱们再进一步琢磨。先说我吧,那天我和肖老板喝酒喝到半夜,俩人跟一起呢,完事儿都回了家……你回家以后看见肖老先生了吗?”
“我回家那钟点儿,老爷子早睡了,可我路过门口那时候,听见呼噜声啦,就那个声响儿,比见着人还准呐,那是家父独创秘技,谁都学不去!”肖无言咧着嘴说。
“到我了……”邱道青先生捋着胡子说。
“您千万别在意,虽说把名字写上去了,咱们可是万万怀疑不到您头上啊!”肖无言赶紧说。
“嗨,肖老板,虽然我不敢说自己是个通透的人,但起码的道理却懂,把嫌疑排出去了,这是好事儿呀!”邱先生笑呵呵地继续说:“我这每天睡得也早,八点多钟就休息,特别是这几天身子骨也不顺畅,早早就躺下了。虽说没有证人,可我却也没有动机。那套《集稿》我只对首尾两册有兴趣,就是金石篆刻和烹饪。而且,平时没事儿的时候,我把那两册书已经誊抄完成了,凭着这份儿交情和便利,我也犯不着不是?”
“对对,如玉堂里的书,对邱先生都不避着,随便抄随便看。还有就是玩虎轩的马东家,书丢了对他不但没好处,还耽误挣钱,所以我也能保证,他不会做这事儿。”肖无言给两个人边续茶边说。
“这就是走个过场……其实我刚才仔细看过现场,先说那只檀木花架。这还得亏得你肖老板收拾的不彻底。您过年扫屋子就收拾了一个表面干净,哈哈……花架底下连擦都没擦,还附着着不少尘土,不过这倒帮了咱们啦!盗书的人把表面的脚印擦了,搬动花架时留下的手印却还在。而且两只手印是一宽一窄!”
“一宽一窄?”肖无言诧异地问。
“对,这就印证了一件重要的事儿,窄的是左手,说明盗书人左手有残疾,少了一根手指,手印缺失的位置,是食指。所以说,咱们几个,双手都是健全的,留不下那样的痕迹。对了,玩虎轩是刻印起家的吧?”夏风朗问。
肖无言点点头:“没错,明朝那会儿就有玩虎轩了,如今的马东家那也是刻书大家。人家家里就藏着万历二十五年的《琵琶记》和《列仙全传》,‘如玉堂’的藏书和玩虎轩比,那差的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还有一个原因也能说明他没有嫌疑,我们两个定规好了,过了年一开春儿,玩虎轩就着手刻印这套《集稿》,价钱都谈好了。所以,他根本没必要来这么一手,而且古籍被盗,他也有损失。刻印不了,也就少了一笔财……”
“哦……那这个万耀祖校长呢?”夏风朗指着名单上的青云学校说。
“嗨!这万校长啊,一见他我都憷的慌。书痴一个,恨不得把身上的大衣都给当了买书,您二位可是没见过,他那家里连床都没有,睡觉都枕着书睡。他就看上这套《集稿》啦,可之前实在是拿不出那么些钱来,这都跟我商量半年啦,要一册一册的收,那我哪能同意。”
“万校长最近一次来是什么时候?”夏风朗问。
“我想想……好像是上个月的月中左右……没错儿,就是那时候,来了就跟我说先收制作阴阳模子那册,那模样整个就是一不卖就不答应……还说实在不成,有人能资助他买下来,我说那您就带着钱来,一起收了就成了!”
夏风朗点点头,拿起笔在万耀祖的名字底下划了一条横线才说:“下一个是东华实业公司董事长蒋迦,这是个财主吧?”
“嗯,这人看上去和其他的实业家不一样,别的差不多都是大学问人,西洋留学回来的,西装革履派头十足那种。这位董事看着可不太懂事,看外表整个儿一天桥那边的恶霸,他来的时候是夏景天,汗衫布鞋,手里掐着俩大核桃,身后还跟着俩跟班,嘴都撇到后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