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儿,我琢磨着能结案了吧?您看啊,现场有遗书,还能确定是自缢身亡,这就是畏罪自杀呀,没跑儿!”回警察局的路上任千里在车上说。
夏风朗瞥了他一眼:“你以为是小偷小摸呐!这是人命案,只要是还有疑点就不能结,一点儿都草率不得。现在得弄清楚两个事儿,一个是丁老秋说的那个给有栓儿送东西的人,送的是什么?那人是哪儿的?还有一个就是,那天晚上八点钟离开诊所的人是谁?闹清楚了才能结案……”
“我让弟兄们在大杂院和街坊四邻那儿查访着呐,把有栓儿的交往查清楚了,送东西的人差不多就能露出来。离开诊所的人就还得再问问那儿的医生护士,找找线索……”任千里说。
“只能这样,一会儿到局里,让烤鸭店伙计详细说说那人的体态样貌,既然没有照片,就只能画影图形了,拿着大概的样子再去诊所……还有啊,丁老秋说去送份子钱时,看见炕桌上有特讲究的一套抽大烟的家伙,还有井上诊所的单据,咱们在现场可都没发现。单据可能是随便扔了,可那套烟枪呢?既然他都想着自杀啦,为什么把那些玩意儿都收拾没了,或者是被人拿走了?必须得弄清楚了,所以我说,现在看着虽说是自杀,可总觉着还有一个人在身后藏着呐!”
吴婷珊皱着眉头听着俩人说话,快到警局时才看看夏风朗说:“井上诊所的诊疗费用可不是住大杂院的人能承担的,这个事儿很奇怪。还有……昨儿咱们第二次返回诊所,护士说那幅字大约是三个月前摘下来的,还说井上医生那段时间特消沉,这也算是个突破口。关于医生这个职业,我总觉得,你要考虑考虑从他的接诊记录上入手,很可能会有收获!”
夏风朗一顿,抱着肩膀琢磨了半天才说:“这事儿我还真考虑了,昨晚上我把他近一年来的接诊和出诊记录都扫了一遍,回想起来肯定是没发现有栓儿的名字,连相像的也没有。刚才我回想了一下,倒是有开过鸦片的记录,大概……半年前有过一次,三个月前好像也有过一次,回去我得确认一下。但这两次的记录我都记得,是给两个长了瘤子的病人开的,正常的量,用来止痛……”
“这俩人您还记着吗?”任千里问。
“我想想啊,半年前的那个病人叫……严昌路,胃里有个瘤子,开过鸦片。还有一个叫孟柳香,但这个病人已经死了,上面有死亡证信的记录,也是井上开具的。严昌路的病案记录就是到半年前那次,以后就没有了,可能就再也没去过诊所……”
“严昌路的问诊一共有几次?”吴婷珊问。
夏风朗揉着太阳穴想了想才说:“三次,一年前开始的,到半年前就没有了,这么突然的中止是不是不太正常?”
“其实也没什么不正常,比如换大夫了或者这种瘤子没得治了,就等着那一天来到,都是有可能的。毕竟到了抽鸦片止疼的地步,很有可能就终止治疗了……”
“这个严昌路会不会就是有栓儿呢?听着有栓儿可像是小名儿。”任千里琢磨了半天才说。
到了警察局,夏风朗就一头扎进办公室,又开始翻找起井上大夫的接诊记录来。一下午就这么过去了,两路人马回来的时候,天刚刚擦黑儿,夏风朗才揉揉眼睛,抬头看看吴清闲在眼前晃悠都是重影儿的。
“头儿,查了查有栓儿的背景,没什么正经东西……”吴清闲拿着笔录坐到夏风朗对面。
“说说看,说不定就有缝儿……”
有栓儿还真是没有大名儿,姓韩,叫韩有栓儿。
他在煤市街住了大半年了,大杂院里的人对他都不算熟悉,就知道刚搬过来的时候还挺勤快,早出晚归的。可后来就不一样了,每天都睡到老阳儿恨不得快落山才起来,出去也就是赌钱,没个正经营生。不光是这样儿,时常不短的还总有人往过送东西,对门儿的瞄见过几次,送来的应该是鸦片膏子,总有一个瘦高瘦高的人过来,估摸着是俩人一块儿抽,可还有人说,看有栓儿的脸色,还真不像是抽鸦片的颜色儿,常来找他的那人一看就是烟鬼的气势。
吴清闲把街坊问了个遍也就是这么多,至于这人从哪儿来的,之前是干嘛的,也没人细致盘问过。本来嘛,大杂院里住的人干嘛的都有,大忙忙的顾着那张嘴吃饭呐,谁还分心管别人。
“找他那人长什么样儿?有人注意过吗?”
“对门街坊说,就是一细高挑,黑黪黪的,也看不出个岁数,但瞅着肯定比有栓儿年纪大……”
“鸦片?这样儿,我写个条子,你再辛苦辛苦,跑一趟义达里,问问猫三儿,煤市街左近能给人送鸦片的暗窑有哪几家,问细致点儿,越快越好……”
“得嘞,我现在就去,您请好吧……”
吴清闲刚出去,郑茂拿着“画影图形”就进来了。烤鸭店的小伙计只看清楚了那人的大概情况,至于长什么样可没见着,毕竟大夜里的,有电灯也不如日头真楚,再说还有一段儿间隔。所以,郑茂拿来的画像是一个人的整体轮廓,高高瘦瘦的,还有点儿猫腰……
夏风朗看完
就砸吧砸吧嘴说:“这人应该就是去有栓儿那儿抽鸦片的人,这俩人的交情肯定不一般。有栓儿的现场已经确定是自杀,还有认罪的遗书,他宁可死也得把事儿扛了,这是生死之交啊!还有现场也被收拾过,大烟枪和单据都没了。假设是这个人拿走的,那有栓儿就是为他顶罪!要是能查到有栓儿搬到煤市街之前的经历,这段交情也就藏不住,跟他莫逆的这个人就是……”夏风朗指着画像继续说:“凶手!丁老秋送份子钱那天,有栓儿是后回来的,那段时间应该就是处理血衣和凶器去了……”
外屋值班的几个人在喝茶聊天,声音不大,办公室里就剩夏风朗一人儿了,他又把精力集中在井上肃三郎的诊疗记录上,无论怎么看,就是没有个头绪,那些东西都是严丝合缝的,没有任何漏洞,看来从这里边甭想着找出什么破绽了。
电话的铃声把他吓了一大跳,看看大挂钟都晚上九点多了,这钟点能是谁呢?
拿起听筒接起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听着还挺耳熟,聊了两句才知道原来是上一任的警察局警长——老涂。因为古玩铺那件连环案子,老涂被免了职,一直都没个音信儿,这日子口他打来电话肯定也不是闲聊天的。
说了几句客套话,老涂才说出了真实意图,“亿丰宝局”一直是在他的照应下开张营业的,被免职以后,他也和负责那片儿的分驻所打好了招呼,算是有了照应。
可哪知道丁老秋多事,跑到了警察局报案,宝局的大东家担心夏风朗会忙完了案子对宝局下手,所以拜托老涂先递个话儿,希望现任警长能高高手儿,放一马过去。
夏风朗琢磨了一下,也就做了个顺水人情,和老涂说放心,只要那边儿没什么大动静,就各自安稳了。老涂千恩万谢以后,俩人聊了几句闲话,他从前也是行内人,自然知道规矩,就没细问案子的事儿。只是语重心长的对夏风朗说:“兄弟,凡事要稳,像咱们这行,指不定遇见什么解不开的疙瘩和吃生米儿的混蛋,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怎么着也得留一条给自己走的道儿,我就是前车之鉴啊。你这个情哥哥记着,有什么事就言语,兹要是能办的,绝对没二话!”
夏风朗也说了几句场面话,就挂断了电话。他也没多想,继续看那些记录……
看着看着,就是那么突然之间,一道灵光在脑子里打了个闪,让他眼前一亮。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老涂这句话就是那道灵光,他赶紧把井上的诊疗记录翻到最前边的第一页,然后又快速地翻看着……
足足有一刻钟,他才靠在椅子上,长出了一口气,呆呆地望着顶棚琢磨了半天,才起身转悠到了法医室。
法医室里同样是灯火通明,两具尸体都在里间的停尸床上直挺挺躺着,吴婷珊站在井上肃三郎旁边,认认真真和尸体相面呐!
“好家伙,二小姐,这大夜里的您倒是好兴致,一般人可没这胆子,看出什么来了?”夏风朗站在门口,没往里面走,在外屋的椅子上坐下来。
“我一直在琢磨一件事儿……”吴婷珊把尸体盖好才从里屋走出来说:“以井上大夫极度严谨的医学态度,我分析诊所墙上那副字被摘下来的原因应该是……”说到这儿,吴婷珊停住话头看着夏风朗。
“我就是为了这个来的,看来咱们是想到一起了。李中堂写的那副字被井上大夫摘下来的原因就是他觉得——自己不配‘妙手回春’那几个字啦!”
“所以从医生这个职业的角度分析,我觉得他很可能是最近出现了一次大的失误,也就是误诊!只有这样他才如此自责,看着那四个字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夏风朗点点头说:“对,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琢磨也是这么回事儿,而且从诊疗记录上看,唯一不正常的就是一年前对严昌路的那次诊疗,中间没有任何原因的终止了!”
吴婷珊坐下后又朝里屋看了看才说:“我只是从医生这个职业的角度分析的,井上这个人太极端了,甚至到了不正常的地步。下午我把现场照片又查看了一边,基本可以确定那道血痕是他被刺后爬行时形成的,你分析的原因应该是合理的,他为了不把办公室弄脏,才爬到地毯上……”
夏风朗叹了口气:“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对凶手有愧。当时喷溅出来的血液量非常大,如果他爬到地毯上,就可以最大程度减少血液蔓延的面积,这样凶手可以不留下脚印等痕迹,利利索索的离开……”
吴婷珊也长出一口气,过了一会儿才说:“这种执念真是让人不能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