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日本医生被杀的消息,北平城大大小小的报社都派出人马见缝插针似的打探着消息,打听到一点儿就添油加醋地登在头版头条上。打听不着的,用吴清闲的话说就是——开始胡编!有的没的全上来了,特别是那些小报,恨不得编得比济公传还热闹。
可就是这些烦人的大报小报,还真是帮了点儿忙。
腊月二十二的一大早,警察局就来了俩人。是一老一少,都说自己知道关于日本大夫被杀的线索。而且这俩人互相还不认识,谁也不挨着谁。一个是亿丰宝局的坐庄把头,另外一位是诊所对面烤鸭坊的小伙计。
坐庄把头叫丁老秋,五十多岁的样子,打眼儿一看就是江湖老油条,说话倒是慢条斯理儿。坐在夏风朗对面儿,他把前天有人“滚赌”的事儿念叨了一遍,然后又详细说了去煤市街二十七号送份子钱时遇见的事儿。
那天丁老秋抽着烟在屋里等着有栓儿,大概有个一顿饭的功夫,那扇满是漏风窟窿的破木门就“吱嘎”一声被打开了。
有栓儿本来就是个小白胖子,丁老秋再次看见他时,那张脸更加白了,气色特别不好,黑眼圈儿特扎眼,跟一宿没睡似的。
在宝局里脸色儿不好的人他见得多了,当时也没在意,说了一通场面话,把装钱的布袋子放到炕上,又说宝局肯定按着江湖规矩办,以后每月都会有伙计按时送过来,吃喝用度您就不用操心了。
事儿办到这儿就算是圆满了,丁老秋站起身刚要离开,可就在这时候,一个人却敲门走进来。那是个伙计打扮的人,怀里鼓鼓囔囔的揣着什么东西。
伙计一进门就客客气气地说:“栓儿爷,前些日子井上大夫交代……”
刚说到这儿,有栓儿就打断了来人的说话,伸手虚让了一下丁老秋,一眼就能看出来是送客的意思。就是突然间打断那伙计的话头儿,而且据他在宝局里积累的察言观色的能耐,发现这有栓儿有些个变毛变色的,一下子有点慌乱了。
他仍然没多想,只是猜测那个伙计怀里揣的应该就是大烟膏子,没什么新鲜的。
可转天儿满大街的报纸就疯了似的在传一个叫井上的大夫被害一案,再联想起有栓儿那不正常的表现,还有桌子上的那几张诊所单据和大烟枪,即使不能确定他就是凶手,估摸着也总是有着点联系。
夏风朗看着面前这个老江湖讨好似的笑容,抿了抿嘴唇。如果这条线索是别人提供的,他可能兴趣不大。可眼前这人是一多年的老庄家,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高于常人。他赶紧让任千里带着人去煤市街把那个叫有栓儿的人带过来,甭管怎么着先问问。有没有虱子,总得扒开头发看看不是?
那边去带人了,他这儿又让郑茂把烤鸭坊的小伙计找过来问话。
小伙计是丰茂园专管送烤鸭的,每天挑个小竹扁担在附近转悠。腊月十九晚上八点出头的样子,天早就黑透了,他送完烤鸭回来,刚走到饭馆门口,就看见街对面的井上诊所有一个人走出来锁了门,拐进黑胡同跑了。
由于就在对面,小伙计得闲的时候,总是愿意朝诊所那边望几眼,因为时常会有漂亮护士出来进去的,即使搭不上话也能饱饱眼福。就这么着,诊所那几个人的长相和上下班时间他还真都是门儿清。其他人下班基本都是在五点一刻左右,每天最后离开的就是那个时常过来吃饭的井上大夫。可他下班时间也都是在六点到七点之间,很有规律。那天却不一样了,大夫几点下班他没瞧见,八点多只碰见一个没见过的人,锁好门慌慌张张离开,小伙计就多看了几眼。还好,当时诊所的门灯通亮,就算是现在见着那人,他也能认出个大概来。
“齐活!”夏风朗在心里暗想,一会儿把有栓儿带过来,让伙计辨认辨认就知道了。
另外小伙计说的诊所下班时间也和护士们说的一样。还有就是,他看见的那个人离开的时间,也基本符合法医给出的被害人死亡时间。
这就差不多了,三下五除二破了案子就能踏踏实实过年了。
可夏风朗确实是有点儿高兴得太早了,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却让他失望透顶,而且越来越复杂了。
等了老半天,任千里没回来,却把火烧屁股似的吴清闲打发回来了。刚一跑进办公室就嚷嚷开了:“头儿……头儿……煤市街……又又出命案了,那个……有栓儿上吊了,这不是添乱嘛?”
夏风朗一听就把眉头攒成了一大疙瘩,反应了一下才说:“这就说明了一个事儿啊,丁老秋看这事儿还真是看准了。这么着,带上小伙计,奔煤市街认人去……”
到了煤市街二十七号,有栓儿的尸体已经被放下来了,直挺挺躺在门板上,屋子里充斥着一股浓烈的骚臭味道。
任千里走近夏风朗,递给他一张纸,小声说:“在炕桌上发现的,是遗书,承认井上是他杀的……”
夏风朗接过纸看了看,上面的字迹很潦草,是用碳棒写的,就两句话:“井上肃三郎是我杀的,血衣烧了匕首扔了……”
“这么顺利吗?”他把遗书又交给任
千里,走到尸体旁边蹲下身仔细端详着。看了半天才对吴婷珊说:“据我看,应该是自杀没错……”
吴婷珊点点头:“能肯定,就是自杀。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从死者的脖子上,他要是被别人勒死的,在那个过程中就会拼了命挣扎,这是一个人的本能反应,肯定会试着抓开绳子,那样就会在脖子上留下抓痕。现在看脖子上除了绳子留下的索沟印记,没有别的异常,这就差不多能断定是上吊了。还有一样就是上吊的人,都会流下血鼻涕和大小便失禁,我刚才观察地上的痕迹了,是从上至下滴落下来的,鼻涕也是一直到下巴上,方向是没错的。”夏风朗看着吴婷珊说。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吴婷珊指着死者的脖子说:“就是索沟印记,这条印记是从颚下向斜上方延伸的,两侧角度一致,完全对称。印记颜色最深的地方正是在颚下,你看这段儿皮肤陷的很深,说明只是这一个点在支撑全部体重,这几处线索都符合自缢身亡的特征。如果是伪造现场,先勒毙死者然后再挂到绳子上,那么绳子留下的索沟印记会在脖颈后留下结节的痕迹……”
“他杀了井上大夫,然后畏罪自杀,除了动机不明,别的都能对上了……”夏风朗站起身摸着下巴说:“诶对了,让那个小伙计进来吧,看看那天晚上是不是这个人。”
小伙计哆哆嗦嗦站在门口,两条腿跟生了根似的不敢往里边迈,连眼睛都闭得死死的。
夏风朗劝了半天才睁开扫了一眼,然后就说:“不……不是这人……”
“你看准了?”听了他的话,夏风朗的心跟着就翻了一个儿。
“一眼……一眼就能看出来,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儿,那天……那天那个人长的贲儿高还特瘦,肯定不是这个……”虽然吓得直哆嗦,可小伙计说得却特别肯定。
夏风朗回头看看门板上的尸体,叹了口气:“还以为出头儿了呐,您这又跟着起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