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丰庶坐在夏风朗对面,多少有些不知所措,他瞄了一眼那只异常精美的竹笼,里面的百灵也看着他,老老实实的,没一点儿反应。
夏风朗墩了墩手里的烟卷儿,看看杨丰庶,摇摇头说:“杨先生,周姚死了这事儿您知道了吧?”
“知道了知道了,可……官爷,我哥到如今还没个音信儿呀!”
夏风朗点着烟,吐出一口烟雾,他没接杨丰庶的话茬儿,笑呵呵地问:“杨先生,有个事儿我没闹明白,你是怎么看见你哥和周姚吵架的,你家里那玻璃窗早晨不挂霜花吗?既然你没看见,我就得知道,你为什么撒谎。既然来这儿了,就得说明白喽!”
听了夏风郎的话,杨丰庶身子一顿,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傻了吧唧的错误。
这真是应了那句古话了,一招棋走错满盘皆是空啊!
调整好了稍微慌乱的心情,杨丰庶讨好似的笑了笑,对夏风朗说:“官爷,我真不是有意糊弄您。现在呐,周姚死了,我哥也没有个音信儿,事儿到了现在,我跟您说句实话,人命案跟我和我哥真没关系,我跟您撒谎也确实是迫不得已,您听我跟您唠叨唠叨……事情啊,还得从周姚和我哥的买卖生意说起……”说到这儿,杨丰庶叹了口气,脸色也变得恓惶起来,看了看夏风朗,他又接着说:“周姚和我哥是在万辉医院供职不假,可这俩人根本就不指着那点儿薪水过日子。这事儿开头还是我哥杨丰年引出来的,他一直在研究股票那东西,自从五年前买进了上海合兴锑金属矿业公司的股票以后,‘噌’地一下就陡然而富了。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越玩儿越大。您应该知道前些年那次‘橡胶股灾’吧,那可不亚于打了一场战争啊!可过了那阵儿呢,牛市也就来了,偏巧让我大哥赶上了,这也就成全了我们这一帮子人。我自不必说,都是哥们儿兄弟,自然照应着。那周姚是我哥的莫逆,也就把家底儿攒起来玩儿起了股票。这一玩儿还真闹正道了,周姚赚得是盆满钵满。他就和我哥在大丰银行立了一个户头儿,账码和密信只有他们俩才知道。要说为什么这么做?官爷,说起来也不怕您笑话,我哥呀,您知道为嘛这么大年龄还不成个家。唉……他和这个周姚啊,俩人不清不楚的,说白了,就是龙凤的关系……”
“龙凤?什么意思?”夏风朗拦住话头儿问。
“官爷……这龙啊,谁都知道,是公的。这凤凰呢,凤是公的,凰才是母的。所以这龙凤就是俩公的凑合到一起了……一说这个,我都开不了牙!周姚那个媳妇儿,实际上就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儿。我这心里恨得慌,可也没办法呀,我指着这二位呐,我那车行就剩下倒气儿了,开销都挣不出来。有一天啊,无意间我发现我哥的一本书里写着他和周姚银行的账码和密信,所以就偷偷取了一笔出来,这下就尝到甜头了。一来二去的取了有那么五六次吧。跟您说实话,他们两个吵架为的就是这个,钱无缘无故的少了,肯定得有口角不是!那次吵架我确实没看见,但在窗根儿底下听得真真儿的,心里也跟明镜儿似的。后来,我哥就那么失踪了。我琢磨着凶手不是周姚还能是谁呢?所以就来报案了,可我心里也不踏实啊,钱叫我花了,可我哥却给我背了锅啦……官爷,我就是这么点子说不出口的事儿,要说杀人,您再给我俩胆子我也不敢啊!还有我哥,我了解他,甭看他是大夫,您让他杀个鸡都费劲,更甭说杀人了。而且还是那么狠的招数,我都敢打包票,他看见都得吓死……”说到这儿,杨丰庶打住了话头儿,俩眼睛怯生生地望着夏风朗,两只手还不停地搓着。
夏风朗靠在椅背上,揉了揉鼻子,过了一阵儿才问:“周姚和你那车行的人有什么联系吗?”
“没有,肯定没有。您想啊,我和他都过不了几句话,看见那孙子都觉着恶心,更别提交往了,他跟车行根本就扯不上关系。”
“车行里有江浙一带的人吗?”
“江浙一带的人?……”杨丰庶拧着眉头想了半天,“好像是没有,我那儿包车的力巴都是本地人,远点儿的也就是通县过来谋生的,再远的肯定没有。还有就是一账房崔先生,他也是北平人,这个一准儿没错儿。”
“崔先生住家在哪儿?从前是干嘛的?这人在车行多长时间了?”夏风朗追问道。
“崔先生叫崔敬三,住家就在罗家胡同儿,说好听点儿是住家在那儿,其实他就一人儿,没有家室。我老早就认识他,以前他在琉璃厂做古玩生意,因为一个将军罐弄得倾家荡产,我看他可怜就让他在车行管账,您还别说,他还真成,也亏了他了,要不价,我那车行早关张了。那人还算老实,也不多话,没什么喜好,就是一闷罐子。”
根据从前的经验,夏风朗在心里早就下了定论。这一次,杨丰庶说的是实话,这些事儿里边,他也就是贪了财,让杨丰年和周姚翻脸闹起来。可这凶手和杨丰年还是没个着落,那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呢?杨丰年痛下杀手,然后远走高飞?
那那对儿眼球的事儿又怎么解释呢?镇鬼招财,江浙一带的民间仪式又是谁那么了解呢?看来还得从受益人下手……
“大丰银行的账码和密信,除了杨丰年周姚和你,还有谁可能知道?”
“官爷,这事儿一准是我们仨人知道,外人肯定没戏。就这个,我哥和周姚还不知道我偷听去了,还以为只有他们俩人知道呐!还有啊,现在那个账码里的钱我都取出来了,就是外人知道了也没用了……”
夏风朗有些沮丧的咬咬下嘴唇,现在的情况是,线索断了,所有的抓手也没有了。
这个案子,到如今为止,又回到了原点。
既然回到原点了,那就再从原点查起……
杨丰庶被带走以后,夏风朗看看那只百灵鸟,心想着这又是多了一个祖宗啊!满五爷给装了一食碗儿的粮食,又细细做做说了喂水的方法,然后每天早起遛弯也是必须要做的功课。
他摇摇头,小心地把鸟笼放在木桌上,添了些水,看看食碗儿里的粮食还剩下一点儿,估摸着明儿也得去买一些了。拾掇完以后才穿上大衣,独自一人坐上黄包车到了后泥洼胡同儿。
找到第一个报案人张德全张二哥以后,夏风朗带着他到了胡同儿南口的德兴源饭馆儿。
俩人在最里面的桌边坐了,点了四个菜,又要了两壶酒,暖暖和和地吃起来。饭馆儿里的人不少,大都是街里街坊的喝酒聊天儿,夏风朗给张二哥倒了一杯,说这是给他的压惊酒,俩人一仰头都干了。
三杯酒下肚儿,二哥的脸色红润起来,俩眼睛也开始冒光,吃了几口羊尾油炒麻豆腐,他就觉着整个北平城就数自个儿是个无所不知的大明白了。
“警长,您想扫听什么事儿就言语,别的地儿不敢说,就这一片儿,咱门清儿啊,谁家有几斤油豆皮儿都瞒不过我去。您只管问,兹要是我知道的,保证竹筒倒豆子……”
夏风朗哈哈一笑,站起身又给二哥斟满了一杯,坐下后才说:“张二哥,那我就不客气了。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就是看着您对脾气,喝点小酒儿外带着闲聊,咱吃着喝着,什么都甭耽误……”
“这就对啦,人活着要是不吃好喽,那可就活的冤枉了。不过可有一样儿啊,警长,自从贪便宜捡了那对儿眼珠子以后,这甭管猪头肉羊头肉的,我是不吃了。那天你嫂子弄了点儿白水羊头给我下酒儿,我用筷子那么一扒拉,嘿!您猜怎么着,就看见那羊眼睛了,这要是搁平常,我是最爱吃那东西的,可现在不成啦,把我给恶心的哟,甭提啦……”张二哥仰头“咕哒”一声又干了一盅,摇头叹息着说。
“哎,就是那么回子事儿,心里落下病根儿了,以后这东西也就甭沾了,眼不见为净……”夏风朗又帮二哥倒上酒继续说:“二哥,咱这后泥洼胡同街坊邻居的都怎么样?”
“嗨,警长,我知道您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别看我平常里好喝上两口儿,可我不糊涂啊,心里清明着呐!我是在这胡同里生人,一直到如今,别的我不敢保,这里边的人都好着呐。这胡同里没宅门儿,都是平头百姓,而且搬进搬出的几乎没有,和我年纪差不多的那都是发小。说句糙话,屁股蛋子多大互相都知道,就没有那作奸犯科的材料,这个您甭查,我就担保了!”
“这没说的,我也信得着您。可话又说回来,还有点事儿我想问问,就是那棵大槐树,认干娘的人哪儿的都有吧?最近这些日子有谁在这边儿挂过红布,放过东西您注意过吗?”
“哎呀,您是想查那木箱子的来历吧?这个……认干娘的人家虽说也有外边的,可没有太远的,都是附近这一片儿。最近我倒是没见过挂红布的,倒是捡到那木箱子以后,我仔细回想了一下那边儿的事情,也没什么不对劲儿的地儿,就是看见老李在大槐树那儿转悠过几圈儿,别的还真是想不起什么来了。”
“老李?是街坊吗?”
“嗯……就是李记粮米店的老板,那人呐,没别的毛病,就是抠,恨不得弯腰走路整天想着捡俩大子儿。捡到木箱的前一天,我还看见他背着手看那棵大槐树,我还和他逗闷子呢!我说东家是不是想把大槐树弄你们家去呀?他也没怎么理我,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粮米店?这个李老板是哪的人?”
“就是咱们这儿的,熟门熟户的,他比我年长。那粮米店还是从他爸爸那接过来的,是祖传产业。他接手没几年,从无锡回来才成了东家,老爷子前年就没了……”
还没等张二哥说完,夏风朗就赶紧拍了拍他,无锡这个地儿一下子被他逮住了!
“二哥二哥,您等等,这个李老板您详细和我说说,还跟外边发过财呢?”
“发什么财呀!他呀,原来不务正业,整天花天酒地。这李老爷子就这么一个儿子,怕他败家就早早给说了门亲事,想着让他收收心。可找了一大通儿,人家自己跟窑子里带回来一个。这把李老爷子气得哟,您是没看见那时候闹的呐,鸡飞狗跳神仙都害怕呀!最后,一气之下,俩人儿谁都不理谁,把这亲父子的关系也就生生给切断了。老李的那个媳妇儿就是无锡人,俩人没办法,北平这也容不了身啦,就卷铺盖奔南方了。要不说缘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