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夏风朗并没有去东单青年会。只是交代郑茂带着人去那儿走了个场面,粗略问问情况,但不能让那个司机回天津,就老老实实跟北平先蹲着。
他带着任千里坐上火车直接奔了天津卫,来到了位于海河西岸万国桥附近的天津青年会。
“修利牧师的死亡时间是在星期二晚上到星期三上午这段时间,如果作案现场是在北平,那溺死他的海河水就没法解释。要是现场在天津,又解释不了死亡时间。因为星期二晚上他那尸首就已经在北平青年会一楼了,200多里地,飞也飞不过来呀!所以,咱们得虚晃一家伙,查送他回北平那台车,看看有没有什么幺蛾子!”在火车上,夏风朗对任千里说。
“那您是怀疑那个司机了?”
夏风朗点点头:“遇上这种解不开疙瘩的怪事儿,最好的法子,就是查当事人。可如果是那个司机闹的这么一出,他肯定早就想好辙了。咱也甭费劲,先在工具上下手。甭管他怎么拾掇,只要做过,就肯定有痕迹!用洋人侦探的话说就是,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完美犯罪!”
“作案现场和第二现场的时间差确实是个挠头的事儿,这牧师怎么就好模样的在海河里淹死了,尸体那么一出溜儿就出现在北平了呢?怎么想也想不通……”
“那就先甭想,找到证据了,闷儿自然就破开了!”夏风朗倒是不着急不着慌的,沿着海河岸边走边看着。
天津青年会对修利牧师的事儿非常重视,对夏风朗的调查更是百分百的配合。
俩人在后院看见了那台黑色的福特牌小卧车,夏风朗没让别人跟着,带着任千里内外仔仔细细地过了一遍筛子。结果却令人失望,任嘛没有!
“用梳子不行,那就用篦子再来一遍,细查,连个缝儿也别放过!”夏风朗上来了倔脾气,撅着屁股把小车又捋了一遍。
第二次查到后备箱时,夏风朗不动了,盯着铺在里面的一块地毯看起来没完了……
那是一块儿棕色的短毛地毯,属于边角余料,被司机废物利用垫在后备箱里。里面没什么东西,只有一只竹编旅行箱,装的也是一些杂物。挪开箱子以后,夏风朗发现地毯上留有一圈浅淡的压痕,特别圆也特别规则,大小差不多跟锅盖似的。
“这是什么东西压出来的呢?”夏风朗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儿自言自语地说着。
琢磨了半天,也没个什么结果。夏风朗只好又回到青年会办公室,了解了那天送修利回北平那个司机的具体情况。
司机叫秦道宽,并不是专职司机,在天津青年会主要负责与各地青年会和学校或团体间的联络工作。这人挺勤快,脑子也够用,属于那种八面玲珑见多识广的角色,三教九流的都能说上话,平时也没什么不良嗜好。因为在北平青年会常驻过,和修利牧师比较投缘,所以后来两个人联系的也颇为密切。
夏风朗道过谢,征得负责人同意以后,又带着任千里在青年会里边转悠开了。
天津这边的青年会不大,只是一栋二层小楼,办公区在二楼的一侧,连着一间小库房,同样放的是各种传单和一些杂物。
夏风朗偏偏对小库房很感兴趣,在布满灰尘的屋子里踱了好几圈儿,翻翻找找的,查的无比细致。
最后,他选定了最里边的角落,让任千里帮忙把几只破旧的木椅子搬到一边。
“这儿的灰尘不均匀,说明最近有人动过这里,你看,果不其然吧,哈哈……”夏风朗说着,从角落中拎出一直大号的木桶来。
“这上面没有灰尘,是刚放进去的,好好的东西,藏起来干嘛?还有一点是最重要的,后备箱毯子上面压出来的圆圈这下对上号了……”夏风朗端起木桶把底部朝向任千里接着说:“如果是谋划好的事儿,秦道宽很可能把木桶装满了海河水,放在后备箱,那样的话,在哪儿动手都成了。作案现场和时间的事儿不就解决了嘛!”
“对呀,头儿,而且这个也解释了修利牧师为什么身上都是干的这个事儿了。在北平溺死牧师,身体里存的水却是天津的,这一准是早早就预谋好的了!”
“还有一样儿,我看这秦道宽也就是个帮手,真正下了杀手的应该是另有其人。”夏风朗低声说。
“谁?是那个东家吗?”
夏风朗只是摇摇头,对任千里的话不置可否,长出一口气带着他朝楼下走去。
俩人一溜烟又跑到后院儿,把木桶放到那个圆形印记上,果然严丝合缝。
“成了,回去审那个秦道宽,动机倒是其次,我现在最关心的就是牧师死后,怎么就又出现了,装神弄鬼的,必须闹明白喽!”夏风朗抱着肩膀看着那只大木桶说。
回到北平时,天都擦黑儿了,一天水米没沾牙的两个人胡乱吃了些东西,就赶紧着提审秦道宽。令所有人出乎意料的是,一进审讯室,秦道宽马上就怂了。整个人哆嗦的比戏台上锣鼓点儿打出来的急急风还快。
“官爷,您老也甭费劲儿,我知道的肯定都往出掏,留一句都是靑盖儿
大王八……”
“少废话,杀人害命时候那胆子哪,跑哪儿去啦?甭说没用的,捡那干货往出掏!”任千里没好气儿地说。
“哎哎,好嘞,官爷,我从头跟您说啊。我呀,确实是和修利搅和着一个事儿,这不就是寻一机会捞点儿打牌的本钱嘛!修利在美国金山那边儿有熟人,从咱们这往外介绍工人。说白了,就是劳工。这后来我才知道,去可是去,这回来的可没有几个。从这儿走的时候说的那叫一棒,说是干几年回来都能开上小卧车。所以对这事儿上心的大都是黄包车夫和扛包的,都是些个有把子力气的。我就负责踅摸人,按修利交给我的话儿说,按人头抽红。可就是这日子口儿啊,出了个大事儿,我找的五个人和北平这边的九个,还没到金山呢,就闷死在船底仓了,这可崴了泥啦,所以东家叫修利赶紧着回来,本来他们约好的星期六把钱结清了呐!哪知道,老天爷就给下了绊子啦!……”
夏风朗听着,秦道宽说的确实和自己猜测的完全符合了。他眯缝着眼睛又问:“那个东家是谁?”
“这我可不知道,那人从来就没露过面,也就是和修利俩人单线碰头……”
“北平这边在船底仓闷死的九个人里面,你都知道姓什么吗?”
“名单现在不在我手里,天津那边找的人我都知道。我只扫过一眼这边的人名,没什么印象!”
“你记住的都姓什么?你自己说,对你有好处,我要是说出来,就不一样了。”夏风朗似乎胸有成竹。
“有姓王的,还有姓……周的……其他的就……就……”秦道宽的眼睛转了转,低下头不说话了。
“别的你记不住,有一个你一定能记住,修利的死和那个人有关系,你不说我可说了!”
听着夏风朗的话音儿,秦道宽像是下了老大决心似的,咬了咬嘴唇抬起头,望着夏风朗说:“官爷,我说,那帮子人里面还有一个……姓林的!”
“这就对了。修利的死,你最多是个帮凶,所以还是痛痛快快撂了,省的把自己的罪过闹大了……林允清和你是怎么谋划的,说说……”
林允清?在一旁记录的任千里把眼睛瞪得老大,但碍于场合,也没法细问,只能乖乖的记录着秦道宽的话。
“唉,这事儿啊,算是造了孽啦!官爷,您知道,就是那些人不闷死在船里,到了金山也是九死一生,累也把他们累死了。北平这边的九个人里,就有林允清的亲哥哥,一个黄包车夫。其他几个人也有好几个都是林大打了包票找的。那几家都炸了雷了,满世界嚷嚷着要找林允清算账。因为归根结底,都是林允清信了修利的话,让自己亲哥办的这事儿。这林允清啊,合着是赔了自己又饶进去一个至亲哥哥,所以憋着报仇。之前修利许给她那些话,没一句是真的。这事儿搁谁身上,谁都得恨得咬碎了牙不是?这事儿出了以后,她就找到我了。因为……因为她许给我,事儿成了,就从戏班子里出来,跟……跟我过日子。您老也知道,打戏班子里出来可不容易,班主都是花了心血培养的孩子,这跟窑子里的规矩一样。想出来得有赎身钱,还了班主的心血。我也没钱呀,所以她就想了个办法,犯了个错,再跑出来。这样的话,班主一定就会把她逐出来,省了赎身的那俩钱儿。”
“杀人归杀人,怎么就弄出来这么一个幺蛾子?谁的主意……”夏风朗问。
“林允清出的主意,本打算在天津动手。结果她说修利有一笔钱在青年会,我俩弄了桶水,按着他的头逼问,哪知道那孙子舍命不舍财,宁可呛死也没说。没办法,我开着车往北平赶,到了地儿觉得事情没法收拾了,就直接把修利按在水里,没让他出来。是林允清动的手,我打下手帮忙。”
“他接的谁的电话,提前回到北平的?”
“那个东家……”
“怎么想着把尸体又弄回青年会了?第二天晚上出现的修利牧师是怎么回事儿?”
“还不是为了那笔钱嘛!本来想着把尸体随便扔一地儿就算了,可这林允清说,反正也得到青年会找钱,就把尸体扔屋里算了。我也没敢多说,我看着她也是心里不好受,事情闹成这样儿,就想着别让曾经的相好曝尸荒野吧!我们是从侧门进去的,那扇门常年不开。虽然是从里面上的锁,可锁是那种‘顶丝锁’,从外面用洋铁丝伸进去可以打开,这活儿是我干的。小库房那儿我也熟悉,因为冬天几乎没有学生游行和集会,没什么人进去。平时也是修利负责,我怀疑那笔钱应该藏在那儿。他口袋里就有钥匙,我们把尸体放在里面,翻找了半天也没有,谢尔斯就听见了。吓得我拽着林允清从侧门就跑了。第二天,我俩商量了半天,才冒险又去了一次……”
“那天晚上茶房老李从楼下往上走,谢尔斯从楼上往下走,就没堵着你们?”
“老李赌牌九,林允清那天找到他,许给他二十块大洋。所以,我们是他护着离开的。那天谢尔斯看见的修利牧师是我装的,大晚上的,粘上假胡子,又穿上黑袍了,他都吓蒙了,上哪儿分辨去……”
“唉……装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