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朗是在富呈华茶楼接到吴婷珊的电话的,本该上午就能出来的水样报告,到了下午五点一刻才到了探长这里。
这其中的原因还是吴婷珊凡事较真儿的态度,她带着人亲自跑了一趟天津卫,从海河取了水样,又在水质实验室进行了比对。出来的结果却让夏风朗挠了头——溺死修利牧师的水正是海河水。
“还真是按着我的话来的,这都是哪儿的事儿?”夏风朗苦着脸对着听筒说。
“还有啊,我自己做主替你做了一件事儿,把天津青年会那天送修利牧师回北平的司机带回来了,就住在北平青年会,明儿你可以详细问问细节。”吴婷珊在电话里说。
“得活,二小姐这事儿真是办到我心尖儿上了,要不价明儿我也得跑一趟。”夏风朗打从心里头感谢了二小姐一大通儿。
富呈华的客人仍然不少,夏风朗和任千里坐在一楼窗边的散座上,要了壶老竹大方和四样儿小茶点,眼睛却四下踅摸着,盯紧了每个进来的客人。
“可别光盯着耍单儿的,咱也不知道牧师约了几个人……”夏风朗喝了口茶水说。
“是呀,要说这牧师也怪了,平时递个请客条什么的,都让茶房老李跑腿儿了。偏偏这次就不知道是让谁递出去的条子。”任千里说着话,眼睛却没停住四下踅摸。
“这也就能说明,他要约的人和要谈的事儿,可能都不方便让别人知道,所以才没让老李跑腿儿!”
俩人就这么聊着守着,等到任千里掏出怀表看时间时,发现已经过了六点一刻了。从出来进去的客人里面,根本没发现找人或等人的主儿,都是三三两两聚齐儿了的。两个人又分头把一楼到三楼捋了一遍,也没寻出个子午卯酉来。
“这下没戏了,没寻着正主儿!”任千里唉声叹气的嘟囔着。
夏风朗揉了揉鼻子,又穿上大衣,看看四周才说:“撤吧,回局里点个卯,明儿东单找那个司机扫听扫听。现在还有个重要的人物,得抓紧找到……”
“是那个林允清吧?”
“对呀,那丫头在台上翻场面就是因为心里有事儿,这当口又豁了命的跑出去,找到她说不定就能明白不少事儿啦!”
“还有一层,头儿,林允清算是牧师一个知近的人儿,说不定就知道些个什么东西。”
“就是这个话儿,咱们撤……还有啊,我现在明白了一个事儿,出去再说……”
等到出了富呈华来到大街上,夏风朗才裹紧大衣说了后半截儿话:“最开始,我以为修理牧师约的是林允清,现在看,满不是那么回事儿。第一个,从约会条的口气上看,说的都是公事话,不像恋人之间说的口气。还有一个就是,那个林允清既然都跑出来了,如果约的是她,而且又不知道修利牧师出事儿了,那么她就没有理由爽约。现在修利牧师约的人没来,就说明那人知道牧师压根儿就来不了啦!说不定,这人就是——凶手!”
“倒是有您这么一说,可怎么能找着那个送约会条的人呢?”任千里边发动车子边说。
“别着急,明儿去青年会还得去三楼办公室和卧室仔细翻找翻找。实在不成就得在修利牧师的死亡方式上入手,杀人就杀人,还非得端端正正摆在那儿,闹这么一出,肯定不是吓唬人,手法越是复杂,能找到的线索就越多……”夏风朗靠在椅背上点着烟说。
“也是,我现在就琢磨俩事儿,一个是溺死牧师的水是海河水,和死亡时间对不上茬儿呀!还有一个就是发现牧师尸体的第二天,怎么他就又跑回青年会遛弯儿去了,这可真真的是活见鬼啦!”
“你琢磨的这俩事呀,表面看都是鬼气森森的事儿,等着解开了,一准儿跟清汤面似的,没滋没味儿!”
俩人就这么聊着,一溜烟就回到了北平警察局大院儿。
进了警队的大屋子,夏风朗看见吴清闲郑茂一大帮子人还没走,围着火炉子热热乎乎的喝茶水呐。
“哟,头儿,您可回来了……”吴清闲赶紧站起身迎着。
“怎么着?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里屋有一位等着您呐,什么话都没有,就要和您说话。”
“谁呀?”夏风朗脱下大衣,边朝里屋走边问。
“戏班子的,叫林允清……”
“呦呵……”听到来人姓名,夏风朗站住脚步问:“什么时候来的?”
“眼瞧着就擦黑儿了,进院儿就找管人命案的,老孙让她在门房等着都不成,没辙了,就给带上来了。那丫头一门心思找管事儿的,这不,有活儿干不了,给您留着了。”吴清闲摇头又叹气地说。
刚推开门,夏风朗就看见有一姑娘坐在角落的木凳子上,第一眼他觉得这人长得挺漂亮,然后撞了满眼的就是姑娘的眼睛,那眼睛大的,满脸都是。衣着上虽然有些个寒酸,但却浆洗的干干净净,还戴着一只满工儿雕花的玉镯子,看着就那么俏皮。夏风朗盯着那双手看了半天,又转回目光到了姑娘脸上,再仔细瞧时,那张俊脸上却满是惊惶的神色,像是遭了解
不开的大事儿。
“姑娘,我是这儿的探长夏风朗,有什么事儿和我说就成。你说完了,我还有事儿问你,可估摸着,咱俩要说的事儿八成离得不远。你先说吧……”夏风朗说完,稳稳当当坐在林允清对面。
“官爷,您可得给孩子做主啊,这里头可牵扯着人命呐!”还没等着说完,林允清就跪在夏风朗面前。
“可别价,现在都是民国了,可不兴从前那些个老礼儿啦!踏踏实实的,坐那儿慢慢说……”夏风朗赶紧起身,搀扶起林允清。
林允清坐回到木凳子上,抽抽搭搭抹了会子眼泪,才稳定下情绪,叙说起来:“我是文长澜文老板戏班子里的,主攻青衣,从小学戏,去年才有资格登台。这都是些个闲话,您也老忙的,我这儿紧着跟您说正事儿吧。今年开春儿那早晚儿的,我跟着从前一个师姐去了趟东单大街。因为师姐命好,早前就出了戏班子嫁了人。那是个新派人物,据说在大学教书,师姐也跟着学起了西洋文化。所以,那时候就带着我去了青年会,虽然没入会,可我也学了不少东西,也就认识了修利牧师。一来二去的,也就……”
“嗯……姑娘,这些东西我知道了个大概,你得捡着紧要的说,你来这儿是为的什么?”夏风朗正了正身子说。
“哦……”林允清低着头,两只手揉搓着衣角,显得异常紧张。“我来是想说一件……说不清楚的事儿。今儿我冒着大险逃出来,没拐弯儿就跑到青年会了,可谢尔斯干事告诉我,修利已经……已经被害了。这是哪来的事儿呀?这肯定和那个什么大东家有关系,那人就不是个善类!”
“等等……等等,姑娘,你说的这个什么大东家是谁?”夏风朗赶紧拦住话头儿问。
“细情儿我也不知道,说白了我就是个女孩子家,问多了也不好。我知道的都是修利跟我说过的。那个大东家应该是和修利在做一件什么大事儿,而且也做了一段时间了。我听见过话音儿,好像是和一个叫金山的地儿有关系。”
“金山(民国时对旧金山的称呼)?是美国的金山吗?”夏风朗问。
林允清却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我问过,说是远着呐!坐船要40多天才能到。那地方还有一个名字,一大串儿,修利他们自己人称呼那地方才那么说。”
“圣弗朗西斯科吗?”
“好像是,听着差不多!”林允清这次点了点头。
“哦,还有一件事,姑娘。你知道今儿晚上六点钟,修利牧师约过什么人吗?”
“他去天津之前,我问过他什么时候回来。他说回来也见不了面,因为和那个什么东家约在戏园子对面的富呈华见面说事儿,但我真的不知道那个东家到底是谁。”
夏风朗半晌没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儿,看着林允清止住了泪儿才又说:“这些日子,你心神不定的,还在台上翻了场面,心里有什么不踏实的吗?和牧师有关系吗?”
林允清叹了口气才说:“我急着见他也是为了这个,打哪说起呢?……我……我觉得他做的那件事可能不是什么好事儿。而且……而且,他还说让我也跟着去什么金山,说那儿真的有金山,熬上几年,回来就不用唱戏了,大富大贵的,踏踏实实当一阔姐儿就成了。”
“我可能明白点了……”夏风朗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圈儿之后,才转回身问林允清。“你现在住儿哪儿呢?”
“今儿才跑出来,也没个住处。”
“这么着,青年会附近有一旅馆,宿费方面你不用操心,我让警员带着你过去,暂时先住上几天。还有就是,出出进进的千万长着点儿眼,别着了什么看不见的道儿……”
和林允清聊完之后,夏风朗喊来郑茂,让他开车带着林允清去了青年会后身的旅馆。
俩人出去以后,夏风朗又叫过吴清闲说:“得找弟兄跟附近守着,说不好就有人惦记着那丫头。要是真有,那正好,捉贼要脏,咱就抓他个现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