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律自黄智敏走后,每晚都自己一个人入睡。
许是睡得极不安稳,所以,他学会了像是睡在母体里一样,蜷缩在一起,汲取温暖。
他真切地感受了到了自己世界里和别人世界时间流逝的不一样。
从前他不知道,黑夜有这么长。就像他以为,白天会是最长的一样。
或许从前的他不懂得,失去亲人状态的呆呆滞滞。可是现在他知道了。
失去以后的世界完全就是两个世界。被拿走心爱之人的人,他们被困在了名为回忆里的家。
唯有忘记,能让他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终究是不同的。
身体会记住的。
那些没人回应但是身体记得的爱人的程序,维持着表面上机体的正常,同时又让人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写好程序的机器。
可是前方有什么,从来都是不确定的。
人们唯一确定的就是不确定。
所以,关于和陶严的谈判,要到了。
清晨,景和餐厅。
正值秦子律高中放假的时候,所以秦子律有时间和这位父亲谈话。
现实中,离妈妈去世,不过过去了几天。
可秦子律没能见到秦月倾最后一面也是事实。
原谅一个刚失去妈妈的孩子,还没有那么大能力去自己跑到妈妈所在的医院。
他在赶回家的时候,已经因为看到留下的书本哭晕过去了。
之后第二天再匆匆赶过去,也只是见到了秦月倾没有体温的样子。
平静而麻木地看着她火化成骨灰,躺在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里。
葬在一个看起来安静有很多人陪着的墓园。
可他觉得自己的心如坠冰窖般冰冷。
像是感知不到外界的情绪,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别人说的:“他的妈妈死了,他怎么都不哭?”
“养了这么多年呢,真是个白眼狼。”
“陶严和秦月倾也真是不幸啊……”
“这么一看……陶老他们也没有做错……不允许这个野种进自己家的门。”
“可能也是看透了他的本质……”
秦子律对外界的一切感知都毫无反应。
他恍惚的是,妈妈有没有离开。
精神一下子无比确定这件事情已经发生了。下一秒他又忘记了,好像是假的。
这一切美好得像是一个谎言。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被爱过。
不然为什么这一切美好得像是一个梦境?
只是他做了十几年,终于碎掉了?
所有的委屈和难堪,他全都往肚子里咽。可能失去疼爱之人的孩子,已经缺少了对抗外界恶意的本能。
他们已经不再像以前很有底气。
可是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不会再在意这种说辞。
因为家已经没了。
他找不到要解释的理由。
也找不到要去澄清的心力。更不想再跟别人谈论自己家的八卦。
只是,他暂时还做不到不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
可能,孤儿身份,向来都是对这些敏感。
他没办法制止自己现在觉得他们很坏的遐想。
只是,他把这一切都归结于,目前还没有自保的能力,所以才那么可怜自己。
不过,以后再次遇到这样的人,他不会再帮助了。
也不会再可怜。
他只帮助真正需要帮助,品性也很好的人。
如果他们没有好话也没关系,他会像现在这样走人。
因为他们允许自己随意有离开他们的世界。
就像现在这样毫不避讳地展示自己内心的狭隘。他不需要再给他们好脸色了。
以后不需要再给他们展示温情分毫。
后来的后来,秦子律爱上了在闲暇时光和假期,待在人流量或者人很多的地方,看上人来人往一整天。
因为他已经没有家了。可这巨大的人间还是家。
他在这尚存温情的人间,享受着别人互相爱着传递出来的温暖。用以慰藉他内心某处的柔软。
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有人情味的人类。不像是被抛弃或者像是累赘的一个孤儿。
妈妈让他知道了有家的感觉。
并且告诉他:她可以是孤儿,但作为她孩子的之之不是。
秦子律靠着妈妈留下来的遗产活着。可是,秦月倾留给他最大的遗产,还是爱。
……
此刻,秦子律尚能平静地和陶严坐在一起,谈论自己的归属问题。全都仰仗于以前建立起来的良好基础。
其实秦月倾留给他的的遗产已经足够他上大学了。
包括他从小长大的房子,也留给了秦子律。
只是那一百万,秦子律无法接受,全都捐
给了启明孤儿院。
这样,妈妈就像一直还留在人间。
秦月倾给陶严留的东西就很多了,多的是她们一起整理关于历史书籍的手稿。
从前的从前,秦子律也是其中的一份子。所以秦子律很清楚,秦月倾除了分割好了财产,还给他留下了这么重要的东西意味着什么。
她在赌,她在赌,她在赌陶严在看到自己热爱的东西后,就舍不得去死了。会心甘情愿地替她守着她们的孩子:之之。
秦月倾在秦子律身上倾注了她所能给予的所有的爱。
所以秦子律,从来不会把自己当成累赘,从来不会。
妈妈告诉他,他是玫瑰园里很容易爱的一只玫瑰。所以永远不要放弃自己。这样的他就已经很好了。
需要他改变的人,从来不爱他。
一场诡异又别扭的谈判开始,这场战役里到处充斥着奇怪的硝烟。
很难想象两个那么相爱的人,竟然能说得那么绝情又伤人。
只是,爱能拯救一个人,也能摧毁一个人。它是愈合伤口的良药,同时也是巨大的伤人利器。
巨大的拉扯力,若是用错了方向,能把人生生撕碎。
陶严小心地组织着措辞,他明白,现在他需要的是孩子的回归,现在陶严真的知道了心爱之人的可贵。
所以,他希望这一次能保护好自己的孩子。
只是,秦子律并不买他的账,甚至,看得比他还要透彻。
“之之,你的抚养权还在我这里。你可以……”
“不用了。一年以后,我就可以独自生活了。”
“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你爸爸。你可以和我一起生活。”
许是给陶严最后的尊严,秦子律只是淡淡地让他说完自己的诉求。
平静又淡漠。
虽然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但却做好了自己生存的准备。
这个认知让陶严感觉不妙,他直觉,所有给他的温暖都要消失了。
他自己的孩子,用爱浇灌的孩子,也许也跟着永远回不来了。
“我和你妈妈还没有离婚,理论上,你还是我的孩子。”
不知道这句话触动了秦子律的哪根神经,秦子律的眼眶迅速变红。
不是他不愿意伤害陶严,是对于爷爷奶奶的,还有陶严的恨意,太过强烈,以至于他现在还在忍。
他在忍着,不要用妈妈教他的教养,去伤害爱他的人。
可是,他爱陶严,他恨陶严。
为什么一定要争个对错?妈妈不重要吗?现在失去了心爱之人,他们之间有了个这么大的裂缝,他们不痛吗?
陶严也无比地后悔,只是为孩子着想,怎么就落在了现在的田地?他只是想为了孩子好,不是想献祭自己的爱人的啊。他只是害怕之之受到伤害。
可是,现在他真的错了。
陶严和秦子律都无法平静下来了。
“是吗?你们还可以离婚,爷爷奶奶现在最希望的就是你离婚。”
“你不必考虑我了,一年之后我就可以独立了。”
陶严知道秦子律是心意已决,所以控制不住一个三十好几的大男人也落下泪来。
可能此刻,他才真正感受到观念、认知带来的差异。
是,可能他现在的成就是由家庭带来,给了很大的支撑。
但是有些人就是享受过程的艰辛与慢节奏。
是他太狭隘了。竟然企图消弭这世界上的差异。
以为,只要是他秦子律的孩子,就不用经历痛苦了。
却从来没有询问过孩子的意见。
所以,这就是现在上天给他的教训。他明白得太晚了,永远失去了最爱的两个人,和他最爱的两个人。
这个大男人控制不住地泪如雨下。
“之之,爸爸知道错了,爸爸需要你。为了爸爸,也请你留下来好吗?”
“爸爸不想失去你。”
可能现在,这个大男人才真正放下他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和私心,将自己最脆弱的地方展现出来。
就是挽留这个世界上他最爱的孩子。
另外一个他从来没有爱过,从来没有。
都是自己年轻的时候犯下的错。他以为自己不会被原谅。
可是,秦月倾都知道的,这只是他父母为了困住他而编织的一个理由。
这个世界上,唯独能包容他的,就只有他和秦月倾共同编织起来的,有之之的家。
这一刻,这个大男人也哭得像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可是,秦子律没有办法可怜他。
因为,就像他没有办法可怜要妈妈性命的爷爷奶奶一样。
他无法原谅他。
秦子律不愿再听他无聊的纠缠,猛地站起来,说了一句最决绝的话。
“陶严,我恨你!”
陶严抬起头看自己孩子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