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荒城没有四季之说,唯有雪下得多厚,堆得多高的区别。
昨夜雪落如雨,整一个夜晚都是簌簌的声响。
是数日以来风雪最为凛冽的一天。
几日相处,并未让李清明与小裴知南之间的关系有什么进展。
他的好,在年岁尚小的裴知南眼中,就好比雪山中那些有着最美艳的外表、最诱人芳香的野果,一旦未抵挡过这份诱惑。
那你的毛发血肉,白骨,都要成为它开花结果的养分。
曾经差点丢了条手臂的经历,让裴知南不管对于何种,都抱着万分的警惕。
纵使暂且确信这个人族修士是个那种名义上傻好人,可谁又能知道他到底藏着什么心思?
包括每顿饭菜,她仍旧是跟着对方下筷,半点不敢疏忽。
食物的味道对裴知南来说并不重要,活着永远大于其他所有……
可是……
“为何你这烧饼做得……”
终归是过于年幼,裴知南某天还是问了这样一句,与她这些年来乞讨来的,在酒馆酒楼后厨的泔水桶里抢来的,眼前这男人的手艺,实在实在是……
太过奇妙了!
不仅是味道,那些外形更是吸引人。
李清明微微一笑,心想:“小小妖女?真能当我拿捏不了?”
他先是故意使唤小裴知南天天买着那些酒楼饭馆的饭菜,虽然这些对她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美味,可在这冰原荒城,哪能像其余城池那种小鱼烹鲜,用料细致,火候调味更是大有讲究。
只管量大,重味。
吃多了,自然是容易腻歪。
天天胡吃海塞的,由奢入俭难,自然是让裴知南的口味变得挑剔了些。
等这个时候,李清明再亲自出手整上些与这边格格不入的菜肴,再把样式做的吸睛些,弄一些高大上又有格调的,没有哪个小孩子能抵抗得住。
这小小妖女,一样是逃不过。
“怎么?太过好吃了?”
小裴知南话到了嘴边早早就收了回去,现在自然更是不可能再言,“可真是难吃。”
“那你还将这些吃的干干净净?”
“我……”
小裴知南一顿,“你自己说不好浪费食物,我只是按你说的,关我何事?”
李清明眨眨眼心道真是对味。
“而且,”
她又开口说:“谁知道这些天这些饭菜里,你是不是组合了什么延时的毒药,反正是活不过,我为何不当个饿死鬼?”
李清明暗叹,裴知南这一身的刺,实在是刺挠人。
“那你就等着被我养成胖猪吧。”
仅仅是数天,裴知南那单薄瘦弱的身躯,依然是长了不少肉。
陡然一听,小裴知南直接是怒火中烧。
“你这该死的猪脑袋……”
话未说完,却见李清明已经进了房中,不再理会她。
不知怎的,裴知南忽然觉得有些气恼。
李清明倒不知道她这小不点心中在想什么,去到房间里,开始在纸上罗列起些许关键词来。
因为小家伙身上种种,李清明花费了相当一段长的时间与精力,啃透了九洲宫藏书阁以及让商行搜罗来的相关典籍。
人与妖之间战争实在实在太过长久,从妖族的全面碾压,到人族由星星之火繁衍,有了抗争之力。
再到慢慢占据优势,到足以燎原。
若是按照此时的时间节点来说,已然到了战争末期,离妖族溃败只剩下一个契机。
而这个契机……
正是发生在这座荒城。
那些典籍当中的记载有限,李清明从那些只言片语中,也仅仅只能得知妖族中某位先辈,陨落在了这座荒城。
与其说这座荒城是被风雪遮盖,倒不如说是因为这只大妖,成了他墓室中的一处陪葬室。
其中详细,李清明并不能探知。
裴知南为何会出现在这座荒城,更是让他心中隐隐有种极为不安的预感。
他的出现,定然是因由那位婆婆的手笔。
那裴知南呢?
李清明不敢赌,也不敢往深处想。
十幻九假。
剩下的一便是某种节点。
任何幻境和梦境、都是有能勘破其虚假的节点,而这个节点,必定是整个幻境梦境中真实的存在,整个梦境都是依托以此设立构造的。
越是高级的梦境幻境,自由度也越高,其中所展现也会愈发真实,但这份真实也意味着你所经历的,全部都是由真实发生过的曾经所投映。
李清明笃定裴知南便是这个节点。
可这样一来,那她是如何出现在这段存在于万年前的时代?
裴知南的经历向来是个迷,从出现再到名扬天下,其实也就短短数年光景,而听裴逐鹿所说,裴知南是在那处桃花幽谷长大的。
但也仅仅是长大而已。
之前呢?
难道是被以着什么手段冰封了数万年之久?
李清明没法排除这个猜测,以修行界的‘科技水平’来说,这种类似于冰封的技术,早早便是有了的,一些濒临死亡的世家大能,都也是以这种方式延长寿命。
或是找寻突破的时机,或是作为家族的底蕴,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中苟延残喘。
抛去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李清明的心情逐渐沉重。
如果真是这般,那在这段被尘封的历史。
裴知南又遭遇了什么?
扮演了怎么样的一个角色?
她那些所言所语的答案,或许也就藏在其中。
李清明未去寻找真相,真相却自己找上了门来。
因为一连的大雪,城中又死了不少的人,除了修士之外,城中还定居了不少的凡人,有祖辈就在的,也有逃亡到此的。
三教九流,王族公爵,皆有。
天寒地冻又无什么消遣,只能以肌肤相拥而排遣这漫漫雪夜的孤寂。
因此才有会有如此之多的乞儿,犹如雨后春笋,一茬茬。
仅仅是半刻钟的工夫,李清明忽然就因为屋外忽然爆发的冲天妖气而乱了手中的笔。
他赶忙冲出,却只见到了满地的残骸断臂……
李清明能认出,这些都是城中的乞儿,其中几个还是前些时候欺压裴知南的乞儿。
鲜血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并并未蔓延出多远,都被积雪贪婪地吸着,被压下一个个或长或浅的痕迹,很快也将那些尸体都粘附上了一层浅浅的冰霜。
而在他们其中,
是狐耳狐尾皆具的小裴知南,那张已然有了几分妖冶无双的精致面庞上,滴血未沾。
而十指指尖,却往下滴落着点点鲜血。
她仰着头,面无表情地看向李清明,忽得勾起一边的嘴角。
裴知南语气轻佻:
“喂,猪脑袋。”
“你还不跑?”
“等下斩妖司的人来了,你可是要陪我一起去死。”
她笑容艳艳,像一朵只是绽放在死亡中盛开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