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之后,赵柽坐在堂内观看军报,神色间一片凝重。
斥候已经探到,就在东北方向的鸣沙城,有大队兵马来往移动的痕迹。
赵柽思索该是兴庆府的援军到了,对方没有选择应理城,而是于鸣沙城驻扎,也算在他的预料之内。
应理城属于西寿保泰军司,在军司地界最北边,背靠古长城,位置孤僻,四周只有沙陀一镇,距离也不算近,容易攻打且难防守,并非最佳驻兵地点。
而鸣沙城则不同,鸣沙城属于静塞军司的下属城池,虽然在静塞军司的西面边界,可是距离韦州还有上面翔庆军的峡口关并不遥远,乃是北上兴庆府的要道,占据咽喉之地,适合扼守固防,进出兵马。
所以,即使换做赵柽率军南下,也基本会选择鸣沙城,而不是别的什么地方停驻。
看完军报后沉思片刻,赵柽立刻招来众将议事。
杜壆、张宪、李彦仙、鲁达、徐宁五人,乃是他此刻手下的五大将官,史进和杨志两个去了凉州,不在身边。
除了五人外,每管千人的军中卫长,也都过来,这部份人较多,足足四十几个,毕竟会州有四万余军马。
这些千人卫长,算得上是军中的中流砥柱,虽然不能说一定比将官的作用大,但将官少个一两人无妨,这些个卫长却是绝不能缺。
毕竟赵柽在西宁定下的军中架构,隐隐就是以千人为独立单位,那么每一个千人卫,里面的队、营、卫首领都是不可缺少的。
将鸣沙城情况一说,下方立刻议论起来,倒是对西夏援军没什么惧怕,反而都跃跃欲试。
赵柽虎着脸道:“对方至少会有五万人马,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对方有铁鹞子和步跋子这两支百战精锐,铁鹞子乃重甲骑兵,一但战场冲锋,所向披靡,根本不可挡,步跋子更是速度飞快,古来之步卒,单论速度怕是无有出其左右者。”
下面藤甲兵一个卫长道:“王爷,咱们这段时间训练的钩镰枪也不是吃素的,就算他们那铁鹞子再厉害,还能挡住长枪钩斩马脚?一匹马四只马脚,只要断其一只,那他这一骑就彻底废掉,再没一点用处了,而且马匹跌倒战场,还会影响其他骑兵继续奔行。”
鲁达和徐宁研究出的这种新式钩镰枪和以往不同,不但枪身更长,上面镰刀一样的横刃也更宽更阔,而且是双面开锋。
其形状就是一根大枪杆,前面枪头下方,横向出来一段尺多长的镰刀头,但这镰刀头却是内外开锋,两面全都有刃,无论是向前方推,还是往回钩,全都能带来巨大伤害。
倘是战马腿蹄的位置,一但推上,那十有八九会直接将这战马的蹄子给削掉。
若是向前推时,被马迈步奔跑躲开,那正好往回一钩,这下子钩实了,马蹄子也会直接被钩下来。
所以配合上颇具弹性的藤甲,简直就是铁鹞子这种具装骑兵的克星。
另外一名卫长也道:“王爷,钩镰枪可以破铁鹞子,我们那藤牌地趟刀也能破步跋子,地趟刀最不怕对方速度快,那步跋子速度越快越好,会直接撞到地趟刀上的!”
藤牌地趟刀是赵柽和李彦仙研究出来的,但这几日李彦仙在军中又将这地趟刀改装了一番,造出个小藤牌地趟刀阵来。
这刀阵每三人可配合,组成小阵,在战场上若是不相近也就罢了,但只要三个人距离靠近,便立刻可以组成阵势,虽然不能说战力即刻翻倍,但也至少比单打独斗要增加三五成样子。
接着又有不少卫长纷纷说出心中见解,自从打敷川时第一次参与议事后,他们都知道赵柽和蔼,尤其是对军事之上的想法,最喜欢听众人讨论,对错都是无妨,只要说了他就高兴,所以便各抒己见,畅所欲言起来。
赵柽在案后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时而笑笑,却不打断谁的说辞,只叫他们互相争辩,互相支持同意,互相反对推翻。
足足一两个时辰过去,大堂内声音才渐渐静下,在场的人几乎把心中所想都言道出来,自然再没多少可讲,便都望向了赵柽。
赵柽笑了笑,这些卫长其实都是一个想法,那就是主动出击,不想困守会州,就算不去打鸣沙城,也要在城外山野拉出战阵,和对方打个对面冲锋。
其实这并非上策,因为这样的话,对方的铁鹞子步跋子等精锐正好能够派上用场,倘若是固守会州的话,那至少对方的重骑会失去作用,可以减掉许多压力。
但是从整个战局来看,却是不能够守城不出的,因为此刻他手下的兵力几乎全集于会州一地,后方的敷川、卓啰等处几乎就是纸糊一般,每座城内只剩下几百人,根本不足拒敌。
若是李乾顺率兵绕会州而过,直袭后方,那后面些本来已经打下的城池,只怕眨眼就会丢失,然后李乾顺再兜回来,静塞军司那边再出一路兵,会州便陷入孤地绝地了。
更何况,他这边还要配合吕将的“兵出西凉府”奇谋,不但须让西夏精锐陷入会州一地,更是得尽最大可能消灭对方的有生力量,尤其是
铁鹞子,按照赵柽的谋算,铁鹞子必须得一网打尽,让对方片甲不留,全军覆没,绝不能让这支当今天下唯一的重骑活着离去。
这支重甲骑兵一但活着回去,那么哪怕吕将那边夺了兴庆府,也怕撞上对方,失去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优势,因为重甲骑兵在战场之上的威力实在是太大了。
而没有了铁鹞子的西夏,便是一只失去爪牙的衰老之狼,再无什么可惧,与大宋对峙争斗这么多年,若非铁鹞子步跋子这等精锐吊着,恐怕早就叫西军给打崩盘了。
所以,赵柽这边不能固守城池,哪怕固守有利,也不能守在会州不动,必须要杀出去,和对方在野外大战,伺机灭掉铁鹞子。
“好,你们都说得不错!”赵柽伸出双手往下压了压。
“本王刚才听你们所言,思想良多,也决定这次不守在会州,而是主动出击鸣沙城方向,和对方大战一场。”
下面众人闻言顿时兴奋了起来,都高声道:“王爷英明,王爷神机妙算,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赵柽眼角跳了跳,心说这是和谁学来的词?不过他却没有呵斥这些卫长学阿谀奉承话语,毕竟大战在即,需要众志成城,阿谀奉承有时候也能聚拢人心。
点了点头,看着外面天色已晚,赵柽便宣布暂时散会,不过倒是没人出府,就在监军司内吃饭,吃过饭后再继续挑灯夜谈。
大堂里排下长条食桌,热气腾腾的白面大炊饼用瓦盆盛上来,菜只有两个,水盆羊肉和野菜炖牛骨,虽然单一,但却管够。
赵柽面前也是这三种,他连吃了五只炊饼,又把菜全部吃光,然后抹了抹嘴后,靠在椅子背等待众人吃完。
军中兵将食量都大,便是能一顿吃十来只炊饼的都有,此刻又有鲁达这等大肚汉在,没酒可喝的情况下便是猛吃饭菜,足足吃了将近二十只炊饼,又把面前的羊汤牛骨汤全部喝光,才算罢手。
待来人收拾好堂内盆碗桌椅后,赵柽下令继续议事,他叫张宪取出一张地图挂在空处,给众人观看。
这图却是他自己手绘,毕竟地图这东西,尤其军图向来都是一国机密,就是西夏的各处监军司内也不齐全。
卓啰那边没有完整西寿的地图,西寿这里没有完整静塞的地图,赵柽七拼八揍,又靠着城内一些商户的记忆,还有这段时间探马斥候探查到的地理,画了这张图来,说不得有多准确,但也没有太大谬误。
张宪站在图前,给众人指点,本来下面许多卫长,都不知道鸣沙城到底如何个位置,但此刻一看军图立刻明了,便有人高叫了起来:“没想到对方竟驻扎这里,此处乃是北上要道,若往兴庆府,势必打下这鸣沙城才好。”
但随后就有人嗤笑:“王爷说那西夏晋王李察哥亲自带兵来,这人号称西夏军神,岂会驻守无用之地?这鸣沙城乃是咽喉,旁边又有韦州等处可行支援,自然是要陈兵此处了。”
“咦,这好像砖墙的是什么地方?还有这里弯弯曲曲的蜿蜒……”有人疑惑道。
张宪瞅了一眼:“那似砖墙的地方是古长城,旁边这条弯曲的线路乃是鸣沙河,三者相距不远。”
众人闻言点头明悟,此时的军图并没有个固定标准,大抵许多事物还用象形画法标记,而这些卫长们基本也都不是什么正经的武科出身,所以对军图上面一些东西有些看不懂,张宪便逐个指出。
过了半晌,对地形了解个大概后,各自回去坐下,赵柽便叫杜壆李彦仙列出几个出兵方案,给众人参详。
两人本有腹稿,而出兵迎战这种事情需要情绪,之前一点点堆积起来,此刻便直接抛出,正好叫众人评鉴。
几个出兵方案,在众人观看讨论之下,最后只剩两个最获支持,其中之一是沿着葫芦道北上直抵鸣沙河,然后顺鸣沙河往东,向鸣沙城附近缓缓移近。
这葫芦道乃是北上翔庆军地界的两条通道之一,这条道靠西,并不算主道,比较偏窄,还有一条路靠东,乃是正大官道,但距离静塞军司边界极近。
那东面道能行大军,跑快马,是两旁沃野的大道,而北上小道也有几条,却夹杂在中侧一些山中,并无太大战略意义。
另外一个方案,则是拿下应理城,顺着古长城一侧偷袭鸣沙城,但应理城不在会州北上的正前方,而是西北,一但去了那边就有些不顾家的感觉,总是别别扭扭。
赵柽这时候站起来,走到军图旁边指点道:“你们选择的这两个方案,看似或可行,实际上都有大漏洞。”
众人闻言一起侧耳倾听起来,赵柽淡淡道:“攻打应理城全无意义,那处距离北上正道较远,距离会州也不近,大军推行过去,便将会州露出给对方,既然咱们能沿着古长城偷袭鸣沙,对方又何尝不会直接南下取会州呢?”
“至于走葫芦道,抵鸣沙河北进,同样不妥,葫芦道适不适合行大军先不说,走那边同样面临着对方直接南下,进攻会州的忧虑,所以这两个方案都不可行!”
众人闻言不语,开始思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