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梨和虞川约好时间,熄了煮茶的小炉子,正准备上楼睡觉,檐下风铃响起。
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空灵悠远。
白梨转身,看到熟悉的人,林慧。
白梨没想到林慧会这个时候回来,倒是有点吃惊,“怎么回来了?”
林慧温柔地笑了笑,神态里满是淡然,“白老板,我准备离开了,我来喝最后一道茶。”
白梨没多问,很快反应过来,示意林慧先坐,“我去准备。”
白梨抱着一个陶罐出来,是收集好的冬雪春露。
白梨重新燃起炉火,架起小茶壶,用竹筒把陶罐里就晶莹透明的液体,倒进去。
“我还以为你会在宁西那边多待一段时间。”
白梨开口,给自己倒了一杯普洱。
林慧笑了笑,“去看过了,没什么遗憾了,也觉得有点累了,想离开了。”
煮茶水这片刻,林慧和白梨聊起来。
说是聊,但更多的是林慧在说,白梨安静听着。
“宁西气候比这边干燥得多,小宝去了不适应,前一个星期,每天都流鼻血,给他小姨急的,又是买加湿器,又是去看医生,各种偏方煮水喝,操心得不行。”
“我那侄子也很可爱,小宝才一去,就黏在屁股后面叫哥哥,刚开始小宝还有点放不开,我回来前,两人已经好得要一起睡一张床了。”
“小雅现在可真是很厉害,我跟着她去了公司一次,看她工作的样子,干练有气场,安排起事情很厉害,我就不由得想起她小时候的模样。”
“小时候的她,黑黑瘦瘦的,头发也不好,又软又黄,可现在我的妹妹变得自信又漂亮,还这么有能力,真好,真好。”
林慧说了很多她去宁西后了解到的林雅的事,事无巨细地和白梨分享,不停地感叹着,神色里满是骄傲。
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希望林雅能过得好,也是真心为她能脱离那个家,活出自己而感到高兴。
“我们姐妹命不好,都没遇上好男人,不过小雅比我清醒,也比我独立,没有为了一个男人放弃工作。”
多养一个孩子,花销不少,压力不小,林慧感叹妹妹能力强,工作好,但也心疼她一个人要带两个孩子,要挣钱养家,很不容易。
“小宝在他小姨身边这段时间,话越来越多了,有什么事也愿意说出来,不会一个人憋在心里了。”
“元旦那会,小宝半夜抱着我的相册,之前都是哭着睡着,这会他去找了小雅,他和小雅说……”
林慧哽咽片刻,“说,小姨,你和我妈妈真的很像,你能不能抱抱我……”
林慧擦了擦泪,“还有前两天,他没好好练琴和他弟弟玩了,小雅回来给他屁股来了两巴掌,他一哭把她小姨吓了一跳,以为打重了。”
“我都有点纳闷呢,小雅下手都是收着劲的,根本舍不得把孩子打疼,他哭什么。”
白梨含笑,把煮沸的冬雪春露倒进白净透光的杯盏里,道,“大概是因为这两巴掌,意味着林雅把他当成自己孩子了,别人家的孩子一般都不会动手,自己家的孩子犯错了那是一定要教育的。”
“对,他说小姨终于揍我了,以前我不好好练琴,我妈也揍我。”
林慧泪中带笑,“他这话一说,把小雅直接弄哭了,我那侄子不知道怎么了,还说不能打哥哥,也跟着一起哭。”
林慧说着,回忆起她看到的那个画面,觉得温馨幸福。
以前在西京的时候,小宝在家里根本不敢提起林慧,更别提说想妈妈之类的,所以对妈妈的想念,他只能压在心里,自己藏起来。
可现在有林雅和她一起思念,林雅和他讲姐姐小时候的事,他和林雅说妈妈婚后的事。
思念的苦涩,因为有人分担,也变得温馨起来。
看着面前晶莹剔透的茶,林慧没什么犹豫,拿起杯盏喝了一口。
茶水入口,林慧皱起眉头。
“苦,太苦了……”
林慧连忙放下茶盏,抿了抿嘴角,口腔里的苦涩淡去,一点浅浅的回甘从舌根涌上来,甘甜一点点朝舌尖传递。
甜味不浓,但却把之前的满口的苦涩压了下去。
“这……”
林慧有点惊奇地看着白梨。
白梨笑着抬手,示意她再尝一口。
林慧又喝了一口,有了心理准备,那股又苦又涩的味道冲进口腔的时候,不是那么难适应了,回甘也更悠长了些。
林慧闭上眼睛,小口小口啜饮。
一盏茶喝完,林慧已经是泪流满面。
这一盏茶的功夫,她在脑中看到了自己的一生。
看到父母盯着襁褓里的她发愁,听到抽着旱烟的父亲说不行,得生个男娃。
看到她弓着腰种地干活,供养弟妹,看她出去打工,站在一群工友间比别人矮了一个头。
看到自己无数次累得瘫坐在床上,看到父母暗自商量把她卖出去换20万彩礼。
看到她惊慌地跑上火车,看到她在陌生的城市
,咬着牙一点点生存下来。
看到自己遇见张生华,看到自己结婚,终于过上安稳舒心的生活。
看到小宝出声,看他被自己抱在怀里,看自己伸着手护着他学步,看自己牵着他的手走在路上,耳边是小宝一声喊着妈妈。
看到自己生病,看到自己躺在病床上。
直到一张白布遮住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了……
林慧睁开眼睛,看着手里盛满自己泪水的茶杯,道,“原来这就是第三道茶啊……”
“冬雪春露,四季一轮,第三道茶,喝的是你的一生。”白梨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