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前番风波后,黄鸣已成国子监中风云人物。
虽才进入其中读书没几日,国子监中上自主簿讲官,下到监生、奴仆,就没一个不认得他的。
尤其是那些年轻气盛的监生们,更是对他大为敬佩,推崇备至。
当他走在国子监中各处,总会有人主动上前结交攀谈,完全没有因为他是太监之子就有所轻视。
而这其中,玄字堂几十个同学对他就更是尊敬,毕竟那张攀就在他们身边,此人有多嚣张,建昌侯张家有多肆无忌惮,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了。
可黄鸣不但当众打了张攀,还把张家的豪奴打得屁滚尿流,然后几天来竟再未见任何人前来报复,如何能不叫人心折?
十月初三,上午,黄鸣又和之前十来天一样,来到国子监。
一切也都如以往,国子监中依然是喧嚣吵闹的,哪怕已经有讲官进了堂中,大家也依然故我,说笑着。
与黄鸣已经有些交情的张瀚更是主动坐过来,邀请道:“黄少,过两天我和朱雄他们几个约好了一起去玉香楼里喝酒,你也一起,如何?”
黄鸣之前已多次从这些个纨绔公子口中听说过玉香楼之名,也知道那是京城里有些名气的青楼。
此时闻言便是一笑,不觉想起了后世的那句被篡改的词句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
自己虽然不是太监,但自己父亲……
不能想了,罪过罪过……
看黄鸣也不答话,只露出蜜汁微笑,倒让张瀚心里有些打鼓,自己这是什么话说错了么?
好在黄鸣很快就又点头应道:“可以,只要那天不出什么意外的话。”
“那就说定了!”张瀚一喜,忙跟另一边的朱雄打起招呼:“黄少答应了!”
因为有些兴奋,声音颇响,算是彻底盖过了还在上头讲课的讲官的话语,让这位也不到三十的讲官眉头迅速皱起,忍不住道:“肃静!难道你们在国子监就学多时,连尊师重道的道理都不懂么?”
他的批评换来的却是众监生的一阵哄笑,所有人都是满脸的不以为然。
还有人迅速回道:“赵先生,你就讲你的吧,我们互不干涉即可!”
众人又是一阵附和的哄笑,气得赵先生满脸通红,连连喝道:“你们……你们真是有辱斯文,有辱国子监之名啊!”
见他这般模样,众监生却是愈发的兴奋,大笑的,出言讽刺的,还有拍桌怪叫的,使得整个课堂显得愈发混乱。
只是他们却没瞧见,黄鸣的眉头却因此越来越紧,到最后终于按捺不住,砰一下猛拍桌面,人也倏然而起,厉声喝道:“通通给我住嘴!”
这一声暴喝虽不是太过响亮,却有着立竿见影的效果,一下就震住了所有人,包括那赵先生,他们竟真就同时闭嘴,堂内一片肃静。
黄鸣也未见有丝毫局促,索性就几步跨上,来到了最前方,就站在那有些手足无措的赵先生旁边,神色则是少见的严肃。
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黄鸣正色开口:“诸位,我有几句肺腑之言,还望大家能耐心一听,仔细想想。
“自我来国子监读书也有十几日了,可其实真正看你们读书听讲的,却连一天都不曾有,那我们靠着父祖余荫到这国子监中挂个名又到底有何用处呢?”
他的目光随着话语扫过众人,发现有人神色也有迷茫,也有人张嘴似乎是想说点什么,便又抬手一压。
“我知道有人会说,其实你们都是被逼无奈才来的国子监。其实我也一样,我之前所想,也不是来此虚耗光阴。
“这不光是因为咱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不是读书的料,既没头脑,也没耐心,更不可能靠此得一个前程。但是,我以为,既然我们的父辈给我们创造了这样的条件,我们为何就不能给自己一个机会,静下心来,好好读上几天书,让自己有所增益的同时,给自己的将来多一个选择呢?
“我知道你们出身都自不凡,不是高官子弟,就是勋贵之后。但是,你们真觉着靠着这层出身就能一世富贵,再无忧虑了么?
“大家其实应该心知肚明,咱们这些被打发来国子监的都是家里最不成器的子弟,说得更难听些,就是被我等长辈所放弃的子弟。
“所以我们的将来真就没有忧虑,我们的那些兄弟将来接掌权位之后,也会如长辈般继续养着我们么?甚至于现在我们这样的人,在各自家中怕也不好过吧?”
一番话说得众纨绔监生脸色齐齐而变,由一开始的惊讶,到之后的深思,再到最后的忧虑。
这些人的家世摆在那儿,纵然不是太聪明,见识还是有一些的。
之前只是没人指导他们往这方面想,现在那层窗户纸被黄鸣一语捅破,他们自然就品咂出其中的滋味来了。
黄鸣也看出了大家心思上的变化,语气也放缓了些,继续语重心长道:“虽然国子监监生的身份不能让你我得到官位,而且这里的先生所教授的东西也是生硬无比,但这不是我们放弃这等上进机会的借口。
“读书,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可以让自己哪怕最终被家族抛弃,也有一个办法来养活自身!
“另外,我觉着咱们这些国子监的学生既然共聚一堂,那就是同学,就是朋友,将来谁发达了,谁落难了,互相间也可出手帮一把,乃至联合一起。
“可要是我们从来都只知道虚耗光阴,完全无所长进,那今后就算有人做了高官,想要提携某些同学,对方怕也是受不起的!
“诸位,黄鸣言尽于此,你们都好好想想。是为了自己,从今日开始好好读书,还是依然如旧,弃自己的前程于不顾!”
说完,在众人还陷于思考时,他又转身看向同样处于呆滞状态的赵先生:“赵先生,学生的话也还请你如实上报祭酒大人。就说,我等毕竟不同于一般读书人,什么四书五经还是少讲,该多讲的反倒是可为借鉴的历史,以及经世致用的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