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若水的院子门口,就听到了压抑着的哭声。
桃夭守在门外,寝屋的门关着。桃夭看到姬无盐,福了福身,指了指屋子里头,见姬无盐颔首,才抬了声音唤道,“若水姑娘……我家姑娘来了。”
哭声戛然而止。
半晌,窸窸窣窣地声音传来,又过了一会儿,门被拉开,若水吸了吸鼻子,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无盐?你怎么来了?快请进……”眼睛红红的,带着哭腔,脸上的泪痕还在,显然是仓促之间,没来得及完全擦干净。
“路过,就进来看看你……”姬无盐跟着往里走,室内没有点蜡烛,光线有些昏暗不清。她只粗略扫了一眼,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便自顾自扯了一张凳子坐了,看向若水,“这是怎么了?又在叶家受欺负了?”
若水咬着嘴唇摇摇头,没说话,眼底却慌乱,显然是被猜中了。
姬无盐知她不愿说,便只宽慰着,“虽然叶家出了那样的事情之后,叶夫人和叶小姐的心情难免会差些。但是,此事终究与你完全没有关系,你能体恤她们,却不必委屈了自己……想要琴声被所有人听见,并不是只有这一个法子。何况,委屈之下,是作不出什么好曲子来的。”
“我……”张了张嘴,若水到底是什么都没说,只低着头搅着身上的衣裳,半晌,嗫嚅道,“我晓得……”
安慰过了,姬无盐便直接开口问道,“后日可有空?”
“后日?”
“嗯。方才白行过来,说是后日老夫人办宴会,想着请你过去弹些曲子。你若有空,便去吧,到时候该怎么算银子,你自己同他们说就是。”
“我……”她低了头,很犹豫。那犹豫感觉并非时间上的问题,倒像是更加难以启齿的原因。
姬无盐微微蹙了眉头,突然意识到方才进屋时那一瞬间的不对劲从何而来——她没有看到若水几乎从不离手的琴。思及此,姬无盐又环顾了一圈,还是没有看到。那伏羲琴对一个痴琴之人来说到底有多重要不言而喻,平日里吃饭穿衣都有人伺候着的小姑娘,却从来都是亲自抱着伏羲琴的,从不假手于人。
姬无盐眸色微黯,问,“你的伏羲琴呢?”
若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几乎是在姬无盐话音刚落的时候,突然就从椅子上跌了下去,抱着椅子腿嗷嗷地哭,像是委屈,又像是发泄。
姬无盐看着,没去拉她。
也不知道若水哭了多久,一直到她哭到自己都觉得累了,终于不哭了,才抱着椅子腿沉默着蹲着,像路边被遗弃的小动物。她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抽抽噎噎地开口说道,“她说,我弹的就是蛊惑人心的靡靡之音,她说我这样的女子,惯会挑弄人心蛊惑男人,她说……我这样的人,不配用那把琴……她还说……”
说着,偷偷抬了眼去看姬无盐。
姬无盐仍然坐地端端正正地,闻言不动声色地问,“她是谁,还说什么了?”“尤郡主……”若水低着头,指尖的衣裳被她搅地已经不成样子了。
姬无盐嘴角突然扯了扯,原来是她。听说她和叶家小姐交好,不过之前没听说,好似也就是最近才“交好”的,不过尤灵犀对外的形象一直挺好的,很少会亲自去针对什么人。
姬无盐暗忖,今日这般针对一个琴师,大抵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说到底,若水大约是被自己牵连了。她见若水情绪平复了些,才弯腰去拉若水,“她说什么了?”最后一句话,一定是同自己有关,也是伏羲琴不在这儿的主要原因。
果然,若水犹豫片刻,到底是说道,“她说……想请你去叶家一会。”
“所以你的伏羲琴……是被她们扣下了?”
“嗯……”若水点点头,又道,“她们明显是设计好了陷阱等着你去跳,无盐……你别去。伏羲琴的话,我找王先生说说情,请她出面,总能拿回来的。”
姬无盐缓缓靠向椅背,问若水,“所以,你便没打算告诉我这件事?只自己一个人偷偷摸摸在这哭?”
“我……我没事的。”若水又擦了擦眼睛,口中说着无事,眼泪却像是开了闸似的,完全不受控制,“你别去,真的。尤郡主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王先生桃李遍天下,若是我记得没错,尤灵犀也是她的得意门生。”姬无盐看着对面哭得两只眼睛肿成了一条缝的姑娘,心里却并不乐观,她直言提醒若水,“而你,终究只是可有可无的那一个。你觉得,若是伏羲琴在王先生手里,让她在你们之间择其一,她会给谁?”
若水咬着嘴唇没说话,显然私心里也知道王先生愿意出头的概率微乎其微。
但她仍然没有开口求姬无盐去叶家。
在若水看来,叶家是自己要攀上去的,说白了,是上赶子去的,既如此,即便被羞辱、被欺负,也是自己该受的,至于姬无盐,不该因为自己,而入了对方的陷阱里去。
姬无盐却觉得,若水是被自己牵连了,这事便不能不管。
“这样…
…”她开口说道,“你明日去告诉尤灵犀,就说……也别去什么叶家了。择日不如撞日,就后日,白家老夫人的宴会上,我等她。但凡她想要做什么,就在那日都清算了吧。”
“那……”若水也觉得,相比于去叶家,白家明显对姬无盐更有利些,只是,“若白老夫人没有邀请尤郡主呢?”
“你就这样转告她,告诉她,带上伏羲琴。”姬无盐一手搭在椅子上,指尖无意识敲着扶手,目光幽冷深邃,“她既要见我,那地点就该我来定。若连白家的宴请请帖都拿不到……凭白让我看扁了去。若真是如此,倒也不必迂回了,我直接讨上尤家大门去。”
愈发黯淡的光线里,眼前女子的眸子,却像是淬了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