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今日官员休沐，舒学敏向来不喜外出交际，今日便待在家中，凉亭里摆上棋局，边上温着小酒，自己与自己对弈，乐在其中。
“老师，一个人对弈多无趣，学生陪您下一局。”
面如冠玉的年轻男子步步生风，走进凉亭自顾自坐下，执起黑子，扫一眼棋局便果断下子。
“老师，到您了。”
舒学敏无奈摇头，倒是没扫了他的兴致，与他对弈起来。
“听云，京中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你，你做事多少收敛些，莫要再弄出大风波了。”
洛逍又下一子，“我若是畏畏缩缩，旁人就欺到我头上来了。”
舒学敏抬头看了自己的得意弟子一眼，眼中尽是无奈。
洛逍此人，出身高贵，是宁国公嫡子，祖母更是当今圣上的亲姐姐，他自己也有本事，年仅十七便三元及第，成为本朝最年轻的状元。
他又不那么幸运，父亲宠妾灭妻，母亲死后，立即将妾室扶正，妾室生的庶长子一下爬到他头上来。
而他的父亲，在扶正妾室后，立即上奏请立妾室生的儿子为世子，好在折子被陛下打回，如今宁国公府依旧没有世子。
几个月前，洛逍干了一件大事。
他带着下人冲进程府，将自己的姐夫狠狠揍了一顿，将已逝姐姐留下的外甥女接走。
过了几日，他再次冲进程府，逼着姐夫写了断亲书，然后把外甥女记在自己名下，当做自己的女儿。
因着此事，弹劾他的奏折如雪花般飞进陛下的御案上，陛下显然也是生气了，下旨将他罢职。
如今，他赋闲在家。
“你再等些日子，等陛下这口气过去，我再替你走动走动，先将你捞回翰林院来。”
“老师不必替我操心，我打算谋个外放的官职，带着蓁儿一起去任上。”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若是寻常，老师必定支持你，可是你家中如此情况，你若是外放了，可要失去掌控？”
洛逍浅浅一笑，眉眼间尽是自信。
“老师放心，我早已做好安排，在我外放前，我那位兄长会出点事，即便我不在京中，他们也休想抢走世子之位。”
洛逍这是要对自己的兄长出手，舒学敏没有阻止，他不是圣人，洛逍是他的弟子，如亲儿一般，他从来都是站在他一边的。
“你心里有主意，老师不拦着你，不过你要注意分寸，做得隐晦些，不要将自己牵扯进去。”
洛逍没有搭话，而是打开随身带来的锦盒。
“老师，您看看这个。”
舒学敏微微倾身，看到锦盒里，装着一根淡黄色的蜡烛。
“我记得这是今年中秋云州一个知县送上来的节礼，据说陛下和太后都喜欢得紧。”
洛逍合上盖子，没有将锦盒收回，显然这是要送给舒学敏的。
“那知县名叫龚鸿，多半是要高升了。”
舒学敏颔首认同，入了陛下的眼，本身并无劣迹，龚家更是在朝中有人，龚鸿高升是自然的。
“龚鸿如今任职的地方，是云州瑞安府福宁县，他要是高升，知县的位置便空了出来。”
舒学敏手一抖，原本执着的白子落入棋盘中，搅乱了好好的一盘棋局。
“云州偏僻穷困，不是好去处，以你的身份，大可以找个江南富庶之地做知县，过个几年再运作回京。”
洛逍摇头，“老师，您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个好父亲，巴不得我去死，他可不乐意见到我去好地方享福，就算我谋了好地方的官职，他也会给我搅黄了。”
舒学敏一时无语，因为他知道宁国公当真会这么做。
旁人要是不知，一定不会觉得这是一对父子，宁国公对洛逍，活像是对仇人一般。
“苦了你了。”
“我苦的时候，也要拉着他们一起，只要他们比我更苦，我就不觉得苦。”
舒学敏依旧劝说：“那也不用去福宁县，云州还有更好的地方，你还想带着孩子一起，你自己就算了，不要让孩子跟着吃苦。”
“老师怎么把福宁县说得像洪水猛兽？到底是个县城，穷苦不到哪里去。”
“毕竟是流放之地，好不到哪儿去。”舒学敏囔囔道。
洛逍无奈一笑，“老师果然放心不下自己的外甥女，还是老念叨着。”
想起那两个苦命的外甥女，舒学敏便泄了气。
当初押送的官差回来，他只能打听到许家四个孩子平安到达了地方，之后就彻底断了消息。
为防陛下疑心，他甚至不敢派人去联系，若是没有愧疚和担心，那是不可能的，可他不能为了自己的私心，误了弟子的前程。
“老师知道你为了我专门选那地方，你想着自己成了福宁县的知县，能帮扶他们，我心里确实惦记两个外甥女，可也惦记你，你为了我耽误自己的前程，我如何能心安理得？”
洛逍故意板着脸，“难道老师不信任我？即便当真去了穷乡僻壤，我也有信心做出一番政绩，何况，我查过福宁县的资
料，并非如此穷苦之地。”
舒学敏自从知道外甥女流放之地后，便已经将福宁县查了个底朝天，自然知道福宁县并非如此糟糕的地方。
之所以被选为流放之地，主要是整个县一大半地方都在山里，真正的流放之地，是福宁县下那些建在大山里的村庄。
想在福宁县做出政绩，光是将县城发展好是不够的，要解决那些村庄的问题，才能叫做政绩。
何其困难。
“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我便不再多劝，到底是我拖累你了。”
“老师说的什么话？我自小在您身边长大，您于我而言像父亲一样，如今我不过顺便替您照顾一下外甥女，怎么就算拖累了呢？您若是再这么说，我就要生气了。”
舒学敏知道他的臭脾气，连忙安抚：“不说了，不说了。”
洛逍这才放过他，“龚鸿的调令大约年前就能下来，我已经打点好关系，最迟过完年我便出发，老师若是有什么要我带的，便在此之前交给我。”
“好。”舒学敏频频点头，心情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