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令漪安顿好了慧娘,便在主屋等宋禧。
直到深夜,宋禧才带着一脸疲惫回来。
柳令漪替他褪去官服,又叫人端了热水来给他泡脚。
宋禧将脚放进水盆里,舒服地长出一口气,缓缓道:“今日真是难捱,先是早朝时御史状告宋李两家合谋换囚,人证一个接着一个,足足争辩了一个上午,才算有了结论。”
他端着茶盏,咕咚咕咚连喝两碗,才道:“圣上的意思是镇国公李修识人不明,罚俸一年,他手下那个亲自参与换囚的小吏被革职查办了。父亲教子无方,贬官一级。”
柳令漪忍不住感叹:“镇国公家族树大根深,圣上的处置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公爹……无论是赈灾案还是换囚案,他都脱不了干系,竟然也只是贬官一级,看来圣上对他的宠信还真是非比寻常。”
“是啊,父亲这么多年也没有任何功绩,却能稳坐吏部尚书之位,圣上的宠信自然非比寻常。”
柳令漪继续追问道:“其余的人呢?”
“宋远嘉的罪要重一些,不过在三皇子的劝说下,还是留了一条命,只是流放西南两千里,不过嘛……”
宋禧冷笑一声,“镇国公已经打点过了,他流放的时候一定会路过岭南,赈灾案他害得岭南百姓流离失所,一路上那的百姓也不会轻易放过他的,命虽然保住了,可一定会生不如死。”
柳令漪端着热水壶给他添了些热水,焦急道:“那老夫人呢?”
“钉死房门,终生幽禁,非死不得出!”
柳令漪手中的水壶微微倾斜,热水洒在滚烫的火炉上,发出‘嘶嘶’的响声。
好半晌,她才将水壶放了回去,“老夫人年事已高,这样的刑罚实在生不如死,她一定会寻死的。”
“她不会的,圣上亲自派人行刑,若是她中途自杀,一定会连累子女,她就算是为了父亲,也会咬牙活下去。”
宋禧目光幽深,冷笑道:“讽刺的是,她原本可以在盛京受刑,至少吃穿住行上不会太受罪,可是父亲觉得她在盛京,就会永远是自己的一个污点,所以叫人把她带回老家去受刑了。”
对于老夫人老说,被自己的亲儿子背刺,只怕远比任何刑罚都让她难受。
柳令漪忽然想,若是老夫人知道是宋永昌坚持要把他送回老家的,她是会心灰意冷地自杀结束刑罚,还是会继续为了护住儿子的前途,苟延残喘地活下去呢。
宋禧忽然道:“明日我们去给大哥和嫂嫂上一炷香吧,也把这件事告诉他们。”
柳令漪回过神,点了点头,“好。”
宋永昌甚至都等不到老夫人痊愈,就立刻安排了人送她回老家幽禁。
清晨,天刚蒙蒙亮,马车便已经等在门口了。
老夫人歪着嘴,浑身上下都动弹不得,却还努力地朝府里张望,可却什么也没看到。
宋禧夫妇一早便去上香了,宋锦妤和宋远嘉这对兄妹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至于宋永昌……他正为着贬官的事情懊恼不已,当然也没有心情过来。
除了两个粗壮的婆子用木架子抬着她,阖府上下竟无一人相送,她走的这一路冷冷清清,直到上了马车,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她用力地张大了嘴,发出几个模糊不清地字节,“昌……昌……”
然而无论她如何叫喊,那位酣然入梦的国公爷是听不见了。
她忽然有些后悔,如果自己当初没有为了这些儿女做些许多孽事,是不是也就不会受到这样的报应了?
“曾……曾祖母……”
宋老夫人听见声音,用力挣扎着唯一能动的脑袋往外探,不远处,宝珠裹着小袄,一路狂奔了过来。
“宝……姑……”老夫人瞪圆了眼睛,似乎是在询问她为什么会来。
“曾祖母,我来送您了。”
她用肉乎乎地小手在老夫人眼角擦了擦,可老夫人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宝珠也带了哭腔,“您不要哭,祖父说您做错了事情,所以才回去受罚的,可是女夫子说,做错事情没关系,只要真心改过,大家都会原谅你的。”
宝珠从帕子里掏出一块牛乳糖,放进了老夫人的嘴里,“曾祖母,您吃吧,吃了就不难过了。”
甜甜的奶香味从她嘴里蔓延开来,只可惜她的舌头已经麻木,再也尝不到味道了。
老夫人终于痛哭流涕,眼泪和着口水一起留了下来。
她身边的婆子见状嫌恶地皱了皱眉,忙将人抬上了马车,“天寒地冻的,孙小姐还是快回去吧,若是让国公爷看见就不好了,我们还要赶着在入夜前把人送回去呢。”
宝珠点点头,又看了眼身后的小芽儿,小芽儿上前将一盒银稞子递了过去,低声道:“两位妈妈拿着打些酒喝吧,这是我们姑娘的一点心意,烦劳两位妈妈路上多照顾些。”
那两个婆子立刻满脸堆笑地收了,再三保证一定会平安将人送到。
宝珠看着马车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小芽儿摸了摸她冰凉的小手,低声劝道:“姑娘,咱
们回去吧。”
可宋宝珠仍在怔怔地出神:“小芽儿,我是不是以后都再也见不到曾祖母了?”
“这……”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宝珠歪着脑袋,含着泪看向小芽儿,“曾祖母会死吗?是二婶婶和二叔叔要她去死的么?”
小芽儿吓了一跳,忙去捂住她的嘴,“姑娘,这话可千万不能让别人听见啊!”
宝珠泪水滴在她的手上,烫得她缩回了手。
小芽儿心疼地擦擦她的小脸,柔声哄道:“姑娘乖乖的,大人的事情不是一句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四姑姑没了,三叔叔也被关起来了,咱们家越来越冷清了……”
她张开双臂,抱住小芽儿的腰,“为什么有了二婶婶和二叔叔,曾祖母和四姑姑就不要死呢……都是宝珠的错,宝珠不该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