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事情,是宋禧讲给柳令漪听的。
据说圣上新委任的巡抚刚上任,还未走出盛京呢,就遇上悍妇杀人,还打着奉国公府的旗号。
受害者当街拦车,跪在人群中,将冤情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百姓们群情激奋,一时间物议沸然。
巡抚也不敢耽误,当即将口供呈了上去,细查之下竟牵扯出鱼肉百姓、强抢民女、卖官鬻爵等数十条罪名来。
皇上震怒,不仅当庭斥责了宋永昌,还直接革去了宋远嘉的差事,父子两个都在家停职查看,一干涉案官员全部捉拿下狱。
柳令漪的目光有些呆呆的,“巡抚大人来得这样巧,想必是二爷的手笔了。”
宋禧学着柳令漪的样子,呆呆道:“姑母这样沉不住气,想必也是听了二奶奶的劝说了。”
两人对视一眼,认不出笑出声来。
“姑父下了狱,只等事情查清了就要问斩,姑母一家少说也要判个流放,祖母知道后已经被气病了。”
柳令漪想起周诗蓉的母亲,以及岭南无数被冤死的百姓,感叹道:“那些被他害过的人总算可以超生了。”
宋禧坐到床边,“为了宋家的事,当初举荐他们的三皇子也受到了牵连,在朝堂上被五皇子压了一头。经此一事,只怕对父亲的信任也大不如前了。”
柳令漪紧张道:“那……有没有牵连到你?”
“我在朝堂上极力为父亲争辩,惹怒了圣上,在五皇子的建议下,被贬成了五品防御使。”
听到宋禧被贬,柳令漪反而眼前一亮,“防御使主管盛京治安,跟都尉这样的闲职不同,手底下可是实实在在握着兵权的,三皇子就没有怀疑么?”
宋禧的眼底露出一丝狡黠,“五皇子只是想罢我的官,防御使一职是我父亲提议的,只不过是五皇子引导他说出来的,为求逼真,他还在事后刻意做出了一副懊恼悔恨的模样。”
柳令漪失笑,“堂堂皇子还要做戏骗人,可真有你们的。”
宋禧躺在床上,脸上已有了几分倦色,“姑母不日即将流放,祖母也顾不上咱们这边了,你索性趁着这个时候多歇歇吧。”
柳令漪低声应了,心里想的却是宋老夫人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以后还有得忙呢。
这一日,柳令漪正在屋子里教宝珠看账。
宝珠聪慧,什么东西都是一点就透,只是耐心缺了些,学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打起哈欠来。
“今日你若是把账本看通了,晚一些我教你射柳可好?”
宝珠大大的眼睛眨了眨,“婶婶会射柳?”
月芙在一旁凑趣道:“孙小姐不知道,咱们二奶奶骑射可是全盛京女眷中最好的。”
宝珠一脸希冀地扑过来,拉着她的袖子问道:“真的么?”
望着她期望的目光,柳令漪摇了摇头,“还有一个人比我更厉害,宝珠想知道是谁么?”
宝珠来了兴趣,拉着她不停地追问。
“是你母亲。”
提到阿姐,柳令漪的眼底是说不清的怅然与神往,“宝珠想听听你母亲的故事么?”
宝珠难得安静了下来,坐在椅子上歪头听她娓娓道来。
“从我有记忆以来,从未见过比你母亲更聪慧的女子,她算账理事、诗书骑射都是上乘的,她是盛京妇人口中的闺秀典范,却会在晚上偷偷在陪我溜出去看花灯,会在人人用刻板教条约束我的时候,带我去林中纵马,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
长姐曾经告诉过柳令漪,自己已经沦为政权婚姻的牺牲品,一定不会让她重蹈覆辙,她要让她做这世界上最自由快乐的姑娘,去替自己看名胜古迹、大好河山。
可柳令漪却没做到,长姐走后,柳令漪最终还是活成了她的模样。
“那婶婶呢,婶婶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柳令漪怔了怔,笑道:“婶婶小时候最调皮了,学什么都没有耐心,和咱们宝珠一样,就连你母亲都拿我没办法。”
宝珠不懂她眼底的伤怀,只当是自己太过顽皮,撒娇道:“婶婶别发愁了,宝珠一定会好好学的。”
柳令漪揉一揉她的头发,“我们宝珠最乖了。”
两人聊着天,春芙走进来,带来了两份牛乳羹。
柳令漪叫人抱着宝珠到外间去吃了,春芙这才贴在她耳边道:“大姑奶奶在牢里撞墙了,没死成,叫人接出来养伤了。”
柳令漪端起牛乳羹吃了一口,“老夫人怎么说?”
“宫里的老太妃病重,有诰命的夫人都去侍疾了,老夫人也去了,不知道有没有接到消息。”
牛乳羹甜腻的味道滑进柳令漪的嗓子,无端地让她的喉咙有些不适。
她放下碗,“老夫人的年纪,原本并不用去侍疾的,何必去受这份辛苦?”
“谁说不是呢?”春芙嘟囔着收起碗,推门退了出去。
柳令漪望向外面,一朵乌云遮住太阳,地面陷入昏暗,阴风袭来,吹得人心里发寒。
日子就这么平淡且充实地过着。
余下
半个月,柳令漪竟是再没见过老夫人。
太后怜她一大把年纪,还要在宫里卖乖讨巧,于是向皇上讨了个恩赦,让宋永昌和宋远嘉双双官复原职了。
只是宋清萍一家到底涉及人命官司,她没有轻易宽宥。
宋老夫人无法,只能四处打点,在行刑前和宋清萍见了一面。
宋清萍一身白色囚衣,脑袋缠着一块破布,披头散发的模样活像一个女鬼。
此刻,她正疯了一样,隔着栅栏大吼道:“什么叫你没办法了?那阿弟呢?阿弟总该帮我想想办法吧?”
老夫人心疼不已,为难道:“你弟弟为了你的事已经被停职查办了,如今才刚刚恢复原职,实在是有心无力……”
宋清萍目眦欲裂,近乎癫狂地叫喊着:“既然他已经恢复原职了,为何还不来救我?要不是为了他,我怎么会嫁给那个老东西,又怎么会沦落到今日的下场!”
宋老夫人一口血堵在喉头,摇摇晃晃地朝后面栽去,严妈妈忙搀住她,劝道:“老夫人还是先回去吧,等大姑奶奶冷静些再来看,行刑的日子还早呢。”
直到两个人消失不见,身后的宋清萍仍骂骂咧咧个不停,
狱卒烦了,直接一闷棍戳了进去。
宋清萍头晕眼花,跌倒在了地上。
迷迷糊糊中,她看见一男一女两个模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