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夜晚十分阴寒，柳令漪的屋子早早就用上了火炉，里面的炭烧得正旺，发出噼啪的响声。

柳令漪坐在椅子上，膝盖上盖着绒毯，听下人说表小姐来了，她忙掀开毯子去迎。

周诗蓉快步进来，一把按住了她，“表嫂畏寒，快坐吧，别闹这些虚礼了。”

柳令漪忙招呼她到身边坐下，微笑道：“你娘接回来了？”

“已经在路上了，多谢表嫂的大恩大德，我当牛做马都难以报答。”周诗蓉眼底蓄了泪，刚要下跪便被柳令漪一把捞起来。

“刚还说别闹虚礼呢，这会子又跪上了，快坐下，谁也不许乱动了。”她看了一眼周诗蓉额头的伤，“不是叫你做做样子就行了，怎么撞得这样厉害？”

周诗蓉的眼底仍有恨意，“若不是狠下了一番决心，又怎么能扳倒那个毒妇呢！表嫂不必担心，这点小伤比起她打在我身上的，还算不了什么。”

柳令漪叹了一口气，“大姑奶奶已经从族谱上除名了，你也离了周家，以后别再一口一个表嫂了，若是不嫌弃，就叫我一声姐姐，活着直呼我名字便是。”

周诗蓉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真的么？我真的可以叫你姐姐么？”

“当然。”

周诗蓉激动地拉住她的手，“柳姐姐，多谢你，若不是遇到了你，只怕我还陷在那烂泥一般的周家，永远不得出来了。”

“知道啦知道啦，今日也谢了几百回了，蓉妹妹的嘴巴不累，我的耳朵也要起茧子了！”柳令漪拍拍她的手，温和道，“别再说这些了，不知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周诗蓉目光真挚地看着她，“我想留在宋家做奴婢伺候姐姐，好偿还姐姐的恩情。”

“且不说老夫人未必能容得下你，就是我也不愿意你用这种方式来报恩，你若还没想好，我倒是有一个主意。”

柳令漪掏出两张房契放在桌子上，“这两间胭脂铺子是我名下的，女孩子用的东西你上手也快，若是你愿意，就去这两家铺子做个掌柜，学一样自食其力的本领，也比一辈子困在这后宅好。”

周诗蓉拿起那两张纸，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昨日她还是个连奴婢都不如的下等庶女，今日不但重获自由，还能够去宅院外面开拓一番新的天地，这是多少女子想都不敢想的。

她眼底泛起晶莹的泪花，刚要开口又被柳令漪堵住。

她笑吟吟道：“若想说谢就免了吧，出去多挣点钱给我花就是了。”

周诗蓉捧着房契，忙不迭点头。

恰巧春芙来报二爷回来了，她便起身告辞，“蓉儿走了，请姐姐也帮我谢谢二爷吧。”

她离开后，春芙轻声道：“奴婢还担心这位表小姐会起什么歪心思，这下一颗心总算放下了。”

“那日她找我把姑母的计划和盘托出时，我也吓了一跳，没想到她还有这个心气，这后宅我这辈子是出不去了，便让她替我闯一闯吧。”

柳令漪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自己一丝不乱的鬓发和满头珠翠，一时有些伤感。

全然没有注意到宋禧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轻声问道：“想什么呢？”

“二爷吓我一跳，”柳令漪回过神，扫了一眼他的暗色长衫，奇道：“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要出去一趟，你收拾一下，和我一起去。”他将手里的长帷帽递给柳令漪，又皱眉道：“把这些钗环都去了，也不嫌坠得慌。”

柳令漪忙将那些朱钗全都卸了下来，只留了一根发带松散散地系在身后，然后戴上长帷帽随宋禧出去了。

直到上了马车，柳令漪才开口问道：“出什么事了？”

宋禧抱着胳膊，靠在桅杆上闭目养神，“五皇子找我议事，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柳令漪‘唔’了一声，“那想必是朝堂上的事，你带我一起怕是不大合适吧？”

“这有什么，以你的聪明才智，若是能上朝堂，也不逊于那些谋士。”

他睁开眼睛，笑眯眯地凑到柳令漪面前，“更何况男人议事，难免要去些烟花柳巷的腌臜地，那可不是好男人该去的地方，夫人可要好好监督我才是。”

柳令漪耳根泛起薄红，轻轻瞪了他一眼，掀开帘子去看外面。

夜晚的盛京繁华璀璨，灯红酒绿街市比白日更加热闹。

马车很快停在一家伎馆前，柳令漪的目光落在门前那两个大字——‘解忧’上，心道这两个字倒还应景。

这边宋禧已经朝她伸出了手，柳令漪扶着他，缓缓走下了马车。

刚走到门口，便立刻有两个貌美姑娘引着他们来到一处雅间。

柳令漪一路上瞥见不少香艳场面，心脏都快跳出来了，苍天啊，要是被父亲知道她竟敢到伎馆来，肯定当场把她活活打死。

进了门，屋内坐着一个俊俏公子，正被一群美人簇拥着喂酒。

柳令漪一眼就认出这是那日闯进她闺房的那个男人，虽然早就知道他是五皇子，再见面还是难免有些心虚。

男人举起杯，玩笑道：“看来二郎身边已有佳人相伴，如此甚好，

不然要从我身边拨一个过去，还真是哪个都舍不得呢。”

话音刚落，身边的几个美人接连撒娇撒痴，灌得他有些飘飘然。

宋禧冷了脸，“你要是来找乐子的就自便吧，我们先回去了。”

“别别别，我当然是有话要说了。”男人在桌上撒了一把金子，“你们先出去，一会本公子再陪你们好好玩。”

美人们一哄而上，抢了钱就离开了。

人走后，他瞬间收起了玩世不恭的嘴脸，拱手道：“那日是孤唐突了，还望夫人莫怪莫怪。”

柳令漪站在宋禧身后，微微一福：“殿下客气了，臣妇不敢当。”

五皇子萧承胤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夫人似乎比那日拘谨了不少，孤与二郎是旧交，夫人只管像那日一般随意就是。”

柳令漪想起那日把他塞进棺材的事，有些心虚地搅了搅帕子，转移话题道：“殿下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的？”

萧承胤笑着瞥了宋禧一眼，“二郎是个鲁直性子，一向不爱沾花惹草，寻常姑娘可近不了他的身。”

“坐着说话吧，”他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解酒茶大口饮下，“二郎为了救我多日不曾上朝了，近日发生了一件大事，不知道你是否有所耳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