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6日, 葡萄牙队的餐厅。

距离比赛还有一天的时间，球员的饮食已经控制得极为严格。所有人都在争取以最好的状态迎接和西班牙的半决赛。这些球员的心中或许还多少有一些对于南非世界杯冠军的畏惧, 但他们都在努力克服这种情绪。他们一边吃饭一边努力谈笑，尽量让心态保持在有一定紧张感的平和上。

克里斯蒂亚诺和伊利克森坐在一起, 两个人正在边聊边吃饭, 另一边突然响起视频播放的嘈杂声，接着就是好几个球员挤在一起观看。他们两人聊的正好没多关注，但是隔了一会儿, 有球员喊道：“伊利克森！”接着，一台手机被推到了他们面前。

伊利克森面露茫然之色, 倒是克里斯蒂亚诺干脆利落地点了播放键。

页面上本来静止的画面一下子流畅了起来, 葡萄牙新近声名鹊起的灵魂锋线Crl组合头挨着头，一起看完了这个队友推荐的短视频。

这是一则不长的广告, 耐克在为他们的球鞋做宣传，而广告的主角是十九岁便获得了南美足球先生、普斯卡什奖的巴西神童内马尔——他今年和伊利克森一样是二十岁，生日恰好与克里斯蒂亚诺同在2月5日。也就是说，他比伊利克森大四个月。

“我认识这个人，他叫内马尔。”伊利克森嚼着西蓝花说道，“我在巴西踢球的时候听见很多人谈论他的名字，他们说他是‘新贝利’, 巴西国家队的下一代希望。对了，我记得你也是耐克的代言人吧？”

克里斯蒂亚诺在听到“内马尔”这个名字的时候, 脸上的表情变了下, 不过他很快自然地回答道：“是的, 我的合约等级比他高——等欧洲杯结束之后，豪尔赫也会帮你谈代言的，别担心。”

伊利克森定下签给门德斯的事情并没有张扬开来，因此不少葡萄牙球员都是头一回听说。不过他们在惊讶之后纷纷出了善意的笑声，看起来很喜欢这种亲近的表现。

而广告的镜头已经由内马尔脚下的球鞋转到了他带着点痞帅的面容上。巴西天才若有所思地看着家里电视上西班牙2-0击败法国的场面，在解说员的欢呼声中挑眉一笑，然后掏出手机，找到了西班牙中场核心伊涅斯塔的号码，了一条短信过去——

“踢得不坏嘛，期待2014年世界杯的碰面，我们一起！”

镜头又是一转，内马尔眼神坚毅地看向前方，一字一句地念出耐克的广告词：“Just do t.”屏幕突然黑了下来，这则广告结束了。

“没什么呀。”伊利克森看完之后，不解地说道，“你们给我看这个……呃，内马尔有伊涅斯塔的电话？”

葡萄牙的球员们面面相觑，克里斯蒂亚诺咳嗽了一声：“没错，是他们无聊来着。”又用眼神把队友们赶走，看着伊利克森重新无忧无虑地对付起了餐盘里的沙拉，克里斯蒂亚诺才沉浸入了自己的思绪。

身为一名在顶级豪门一线队打拼多年的球员，克里斯蒂亚诺当然不会看不出那条广告的隐藏信息。这则耐克的广告看似以内马尔为主角，但是它里面还有另一个隐藏的角色——伊涅斯塔，以及伊涅斯塔背后的巴萨。如果没有巴萨一方的同意，耐克不可能放出这条广告。而巴萨一方为什么同意，这就很值得深思了。

克里斯蒂亚诺和门德斯的关系非常亲密，这就使他能知道一些足坛转会的前沿消息，比如说——巴塞罗那从2010年开始就持续地关注着内马尔，并将之视为梅西的替身。

虽然门德斯本着职业道德，并不会和克里斯蒂亚诺分享有关伊利克森具体生涯规划的事宜，但是他从不避讳克里斯蒂亚诺的行为，也能让葡萄牙人得到很多信息。更何况门德斯之前还专门和他提过，要他增多和伊利克森在社交网站上的互动：哪怕同样效力于葡萄牙国家队，伊利克森与克里斯蒂亚诺终究也是巴萨与皇马的球员。这种日益频繁的互动，几乎是在日渐洗掉伊利克森身上的“巴萨”标记。

尽管克里斯蒂亚诺为伊利克森可能要离开巴萨而欢欣鼓舞，在他看来那支加泰罗尼亚球队根本就不适合伊利克森——但是他还是为巴萨现在的行为感到生气，因为这意味着巴萨在不清楚伊利克森准备离开的情况下，先行选择了内马尔。谁都看得出来，伊利克森和内马尔在技术上的相似，位置上也有不小的重合。巴萨这么做，这么明显地示好和准备培养内马尔，又置伊利克森于何地？还是说白捡来的就特别不值钱吗？

克里斯蒂亚诺隐约听说过皇马高层也对内马尔有兴趣，但他之前并不在意那些传闻。他不畏惧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来抢他的位置。可是放到巴萨，放到伊利克森身上……他就觉得受不了，在他心里伊利克森绝不比内马尔差，而他值得最好的对待。

“队长？”不知何时，伊利克森已经吃完了午饭，满脸疑惑地转过头看着他，“你怎么了？”

他的神情看起来呆呆的，脸颊上还沾着一点汁水。歪了歪头，像是突然之间又回想起了什么，好奇地问道：“说起来，内马尔真的有伊涅斯塔的手机号码吗？他们应该不认识呀。”

克里斯蒂亚诺只觉得自己一阵心软，抬手帮小蝴蝶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了脸，才道：“谁知道呢，广告的噱头吧。”他犹豫了一下，“不过，是有传言说内马尔可能要去巴萨。”

“这样啊。”伊利克森低下头，又想起门德斯在见面那天和他说过的话，“那他也许真的有吧。”

他重新抬起头，很活泼地对克里斯蒂亚诺粲然一笑：“我比他还小几个月，但是他还只有安德雷斯的号码，而我里奥的和队长的都有了——这可是罗纳尔多和梅西的号码啊！”

克里斯蒂亚诺第一次因为和梅西并列而露出真心实意的大笑来。

“是的，是的。”他边笑边说，“你可比他厉害多了。”

内马尔的广告带来的插曲很快就过去，伊利克森看上去并没受到什么影响，让本来有些担心他会因为巴萨的“不信任”而受伤的队友们刮目相看。下午的训练大家都非常专注，但是因为明晚就踢比赛不能过于消耗体能，训练在四点钟左右就解散了。

“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就要出去球场了。”本托环视着葡萄牙的球员们，缓缓地说道，“明天上午还有最后一组训练，但是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我希望你们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回去之后都好好休息，禁止看电视和打游戏，十点之前必须上床，保持最好的状态。违禁食品一律不许碰——”本托顿了顿，“都走到半决赛了，我不允许任何人在这个时候掉链子。相信我，我们只差两场比赛就可以创造辉煌，那么，为什么不做到最好？”

他的话语表达的是所有球员们潜藏在心底不敢言说的野望，却说得平缓而庄严。这是一种明目张胆的诱引，却又并非克里斯蒂亚诺式的强烈刺激，而是润物无声，渐次落入每个球员心底。

克里斯蒂亚诺想要说什么，但是他本身站在那边已经足够明亮和热烈，如同火炬。其威慑之处在此刻，除了伊利克森之外竟然没有人能在他身旁待住。但本托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他开口。

“慢一点，克里斯蒂亚诺。”他想起午饭之后，本托私下对他说的话，“你永远能够勇气饱满，信心强烈，但这不代表你的队友们能——你可以在比赛中途激励他们，但现在还不到点燃他们情绪的时候。火把燃烧的时间一长是会熄灭的，只有你不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紧紧抿住了嘴唇，内心用最大的力气下誓愿，要为葡萄牙取得这场胜利。

“加油，葡萄牙。”最后，其余的葡萄牙球员们聚在一起，小声而又庄严地说道。

本托冲他们点了点头：“回去好好休息吧。”

当晚七点。

“队长？”伊利克森一边擦着头一边从浴室出来，茫然地现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奇怪呀，去哪儿了？”

吃完晚饭之后克里斯蒂亚诺就不见踪影，伊利克森本以为他只是去别的球员那里串门了，现在怎么也该回来了。

他看见床头柜上克里斯蒂亚诺的手机已经充到了满格电量，就过去帮他拔开。看样子葡萄牙队长中途都没回来过。什么事情能在大赛前夜耽误这么久？

伊利克森想起队内的心理咨询师提过，各回房间后最好不要谈太多比赛话题，早点休息养足精神。而克里斯蒂亚诺绝不是一个明知故犯、违反队内纪律的人。他想了想，还有不太放心，敲开几个队友的房门询问，依然没能找到克里斯蒂亚诺的身影。

“五点半左右我在走廊上遇见过克里斯蒂亚诺。”总算有一个工作人员说道，“现在想起来，他过去的方向……克里斯蒂亚诺可能出门了？”

他说到这里，也忧虑起来：“需要我和本托先生说一声吗？”

“没事，我就是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有点担心而已。”伊利克森赶快阻止道，“队长心里肯定有数的，说不定他只是想吹吹风自我调节一下呢？现在也还没到十点啊。”

工作人员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又笑道：“也是，连小蝴蝶你都不知道克里斯蒂亚诺去哪儿了，本托先生估计也找不到他，还白白闹出动静。”他冲伊利克森点了点头，回了自己的房间。

伊利克森得到结果之后本来也准备回去等着的，但是心里总有个声音让他现在去找克里斯蒂亚诺。小蝴蝶皱了皱眉头，还是决定跟从自己的直觉，干脆利落地换了一身运动装，头还湿着就离开了酒店。

晚上七点半钟。

“克里斯蒂亚诺，你果然在这里。”

训练场的灯并没有打开，工作人员也已经回去休息。这片被葡萄牙短暂租赁下来作为欧洲杯期间训练场的草皮上，只有一个孤单的身影，还有无数散落的足球。身影把不同位置的足球踢向球门，一道道惊艳的弧线划过夜空，如同流星。听见说话声之后，他很快转过身来，外面隐约透进来的灯光，映照出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微微带汗的面容。

伊利克森静静凝视着他：“教练说不许过多消耗体能。”

克里斯蒂亚诺反而笑了，他都没有问那句“你怎么来了”，而是直接回答道：“放心吧，我对自己的身体很了解，只是踢几轮任意球找找感觉。”他想了想，又说道，“这能够帮我平静下来。”

伊利克森的身影在灯光下也是不甚分明的。他短袖短裤，露出清瘦而骨节分明的手脚，湿漉漉的金垂落在肩头，晕染出一小片水渍。他的脖颈处有个小小的东西在闪光，克里斯蒂亚诺认出那是他送给对方的十字架项链。

“上帝保佑葡萄牙。”他在心口划了个十字，悄声道。

伊利克森歪了歪头，脸上表情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变动，但却无端让人感受到他的疑惑。他对克里斯蒂亚诺问道：“可我一直以为你很有信心，你是我们所有人当中最相信、也是最想要的那个。队长你……对西班牙感到畏惧了吗？”

“如果是我自己，我永远不会畏惧任何一支球队。”克里斯蒂亚诺回答说，“但是如果是为的葡萄牙，我的确会畏惧——我畏惧自己不能做到最好，我畏惧自己拿不回应当献给葡萄牙的荣耀。这是我的压力也是我的动力。”

“我相信葡萄牙拥有夺冠的实力，也相信我是最好的球员。”

“但我担心我对葡萄牙而言还不够好，真的，伊利克森。”他的语调变得温存忧郁，带着低低的叹息，“我担心我对葡萄牙而言还不够好，我总是感到自己做的还不够多，还不够好。无数次我在不愿承认也不想面对的失败之前痛哭，都感到如果我做的更好一点，结局能否会改变——这种痛苦在我为葡萄牙出战时，尤为锥心剜骨。”

“我可以背负疼痛前进，但我必须先给自己打一针安定剂，停止毫无用处的、无休无止的自我责备，无比的自信和强大起来。”克里斯蒂亚诺说道，“我必须比所有人都更早相信，我能够为葡萄牙做到一切。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西班牙的强大，而可怕的是他们同样了解我——我必须做到百分之二百的最好，才有希望为葡萄牙赢下这场比赛。”

他们原本站的位置相隔了十多米，克里斯蒂亚诺在球场上，而伊利克森在球场外。但现在伊利克森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年轻的金男孩伸出双臂紧紧地拥抱住自己的队长，并且在他的肩头轻声说道：

“对葡萄牙而言，你就是最好的。”

霎时间，像是有一只温暖的手抚慰着克里斯蒂亚诺经久疼痛的伤口，并奇迹般地镇抚了它。他的眼眶微微酸，他也抬起手拥抱住了伊利克森，对他说道：

“对我而言，你也是最好的，伊利克森——我的小蝴蝶。”

十多分钟之后，所有的足球都被踢进了门框，草皮上重新变得空旷起来。微凉的晚风里带着天然草皮的清新气味，以及一丝淡淡的湿意。伊利克森与克里斯蒂亚诺头挨着头，躺在了球场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