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跪的笔直的身影剧烈一颤,童羽清晰的感受到。
感受到男人虽然情绪不激烈,却压的快要炸开的痛苦。
抬头,态度坚决道。
“父亲,他们没有错,是我欺骗凌云,说我未曾婚配,一介落魄云游修士,她才愿意与我结缘生子。”
男人的父亲震怒。
“你还不明白吗!对错在敬和氏与姜氏的联姻大事跟前,不值一提,
就如同你的爱情在家族责任面前,轻若微尘,
你没有站在顶峰之前,没有权利选择你要的女人和生活!”
男人背脊绷的笔直,手上的骨骼握的隐隐犯响。
被动的听着自己的亲生父亲说的这一切,被动的承受他们施加给他的一切。
他已不堪重负,他们还希望他谦恭,顺从。
老宗主道;“你要知道,现在敬和氏要越过缥缈正宗,就必须联合姜氏的力量,
你的妻子,也只能是南湘姜氏出身的嫡女姜慈,你的继承人,也必须是姜慈所生的嫡子,
其他一切不重要,不重要!
你若自己不动手,我便让暗卫来清理你惹下的烂摊子!”
男人眼底寒光一闪而逝,胸膛里的恨意,扭曲到快要炸裂,再抬头,已经有了决定。
“不用,我自己动手,不过,我要他们都活。”
“你……”
“父亲,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威胁您,
我今生所求,只有他们,
你敢动他们,就是亲手将自己的儿子逼上绝路,我会让你在意的一切都崩塌瓦解,
你若不想我在死前将姜慈弄死,毁了与姜氏已经达成的联姻,你便想尽办法帮我保住他们,
我知道,你能做到。”
“你,你,姜慈……她是你明媒正娶进门的妻……”
“她是你们娶进来的联姻工具!
我的妻子,我敬河无息真正的妻子,是将我从悬崖之巅拉回来的凌云仙子,
我染了心头血的结缘信物,也只给了凌云仙子,
姜慈这个走形式娶回来的妻,我从来都没认过!”
“……”
可能因为他的威胁奏效了,可能他眼里彻骨的恨意,撼动了那从来不留余地的父母,那刻板的老夫妻没有再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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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一转,男人从房间里出来。
向背对着他的素衣女子而去,女子背对着他,正在准备东西。
她备了一柄匕首,一枚红线编成的同心扣,一个酒壶,两个杯子,摆放的整整齐齐。
他还没靠近,背对着他,正擦拭匕首的素衣女子就吐出三个字。
“断缘吧!”
男人脚下一顿,瞬间心中更是凄凉。
有想过身份曝光,她会快刀斩乱麻,没想过他们便是有了孩子,她依然能够如此冷静。
当今修仙界第一女修,仁德厚重,心志坚决,曾孤身斩他们家逃出的凶兽饕鬄,曾一力救一城百姓。
回过神他又想;“这不正是她吗?她若哭哭啼啼,才真不是她了。”
当这个年纪的女修,不是已经到瓶颈,便是已经心生二意,或沉迷情爱,或起了走捷径的心思。
可她一心潜修,红尘事端,从不留恋,只有在遭遇不平事,凶兽横行,百姓凄苦时,才出手干预。
心中存大道,一心修正果。
所以江湖上,她名望极高。
可就是这样一个一心正果的第一女修,在几年前她将他从悬崖边上拉一把,救他一命起,却给他拖入了红尘。
他还清楚的记得,惊艳了他的不是她素雅秀致如水的容颜,不是她如日中天的名声,而是她冷冷清清一句话。
她说;“万般皆是难,活着有活着的难,死了有死去的苦,既如此,仙友又何必从‘活着的难’跳入‘死去的苦’?”
在他所认识的女人中,要么嗜权如命,如他母亲。
要不傲慢骄纵,如姜慈。
再不然就是情情爱爱,贪慕虚荣和皮相的女修,如他门下弟子……
所以乍然听到一个女人,说出这般话来,他多少是有些意外的,然后,便觉此人有趣。
他笑着反问;“若活着已无生趣,从‘活着的难’跳入‘死后的苦’,仙子不认为是场解脱?”
女子轻轻摇头。
依然冷冷清清道;“从来只听人说希望在人间,没有听过死后飞升的,若生而无趣,自去寻些趣味便是。”
“仙子所言有理。”
“不想死了?”
“不死了。”
“你寻到趣味了?”
“寻到了。”
“极好。”
她转身便要走,他突然问;
“仙子家住何方?
名号是何?
可曾婚配?”
刚转身的背影一僵。
迟迟回头,不甚确定的问他;“仙友几个意思?”
男人灿烂一笑;“在下突然觉得,与仙子这样的妙人一世白首,定然趣味无穷。”
女子脸上的淡定瓦解,他甚至看到她脸上的清冷龟裂,几乎是不做犹豫道;“仙友还是跳去‘死后的苦’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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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她态度坚决,依然让他给拽入了红尘,与他结缘,与他拜天地育娇儿,如今她也态度坚决,他自是……
也不能容她说不。
他如以往一般,笑的和煦悦颜,与她道;“恐怕……不能。”
女子动作停顿。
他知她此刻定然对他失望透顶,他还是强行维持着脸上的和煦,告诉她;“凌云,你得和我一起回西海。”
女子回头看他,浅色的瞳仁里,有着看死人的冷漠。
他依然道;“跟我一起回去,不然,琼儿我也保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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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成功了,可他没想到,他保住了母子两人,却将他们两人推入更深的深渊。
他更没想到,他千辛万苦将母子俩都保住了,却是让那个曾经劝他向生的女子,自己走上绝路。
当他知道小院里的女人没了时,他在酒池林的台阶上很久才反应过来。
他揪住来报的弟子袍摆,仓皇着问。
“怎么可能没了?我都已经这么小心翼翼了,我都已经不见她,不管她不问她了,
我将她囚在摘月楼这方寸之地,断了她的修仙前途,外面那些人,也没有因为她是凌云仙子,再来过问她的一切,那些人如何还不肯放过她?”
“宗主……”
“她都受了那么多罪,她都吃了那么多苦,她除了一个孩子一无所有,他们为何还不肯放过她——————”
“师傅……”
弟子于心不忍,弱声道;“是她自己寻了短见,用斩魄刀。”
颓废的男人瞬间静寂了,揪着弟子袍子的手松了下来。
秋风萧瑟,男人在空阔的大殿前,问小弟子。
“她可有为我留下只言片语?”
“……无。”
“……她可有遗言嘱咐?”
“……也无。”
“……”
秋天的风更烈了,那一刻,男人本来宽厚的肩膀,好像给削去许多。
弟子看这样的一门之主,犹豫良久,还是道;
“她未给宗主留下只言片语,老宗主有话传达给宗主,说是……
母亲没了,还有孩子,她是自绝身亡,与人无忧,宗主该为活着的人多想想。”
“……”
久久,弟子俯身,结手相拜,恭敬道;“师傅,节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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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走后,不知多久,瘫坐在长阶之下的男人喃喃自语道;“母亲没了,还有孩子……
凌云,我该怎么告诉那孩子,他就是我用来拴住你的一根绳子?
当初我用他这个小生命让你相信,红尘有我,可比登仙,
后来我用他,才能让你与我一起回西海,
说是为你,其实我更怕情缘一断,你一去无踪,留我一人,红尘孤苦,
我一直以为,无人能够打败你,他们欺你,辱你,伤害你,不过蝼蚁刨山,不自量力,
如今,当初劝我向生的你却向绝路,你还寻了‘斩魄刀’,来跳脱轮回命运,你跳脱了‘死后的苦’,我呢?
不该这样呀?我们不该如此的,
你回来,换我去好不好?
你回来,换我去。”
童羽震惊的看着面前背对着她,命悬一线,嘴里如今还碎碎念着的老人。
大殿里很寂静,他们如今都能听的很清晰,包括敬河丹琼。
“你回来,换我去,
没有我,你可以活的更好,
可以登仙化神,可以照顾好我们的孩子,可以万人敬仰,我却不能没有你……
没你,我连再如何面对那孩子都不知了,
你回来,换我去,
你回来,我把命还给你。”
人影窜动,外面已经有守殿的弟子闻声赶来,一起赶来的还有提着刀的姜慈。
乍然见敬河无息胸膛上扎入的一把灵气刃,目瞪欲裂;“相公——————”
转眼,再看灵气刃另一头,还挡着敬河丹琼的童羽,她恨意滔天,提刀便砍!
“贱人!你竟敢伤他,我让你们一起偿命。”
童羽赫然收手,灵气刃从敬河无息身上撤除的同时,也扫的怒气横冲的姜慈瞬间后退数十步。
童羽回身,一手抓住敬河丹琼,一手抓住千重歌的肩,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