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姜小豆迟疑一瞬,凭空变换出一个帷帽来,只听年迈的万华呵呵一笑,开口道“昔日旧友皆已身死,这世间除了十郎兄再无一人能认得出我万华。”
姜小豆点了点头,把帷帽收了起来。
姜小豆陪着年迈的万华慢悠悠在落仙镇中走着,他们一同走过了繁华的梧桐街,路过镜湖之上的圆月桥,走过吆喝声不断的骡子街,路过人声鼎沸,贴满囍字的飞来居,在落仙镇中转了一圈,两人最后停在了万家酒铺门口。
万华半垂着眼眸,静静的看着门头上那老榆木招牌,眸中闪烁少年对所爱痴迷,勇于追求的点点星光。
陈旧的招牌上写着四个大字:万家酒铺。
四个大字下笔有力,一撇一捺豪气万丈,字里行间透出一丝难以掩盖的洒脱和无所畏惧,从短短四字中不难向看出留字之人定是个不拘小节,潇洒不凡的公子哥。
尽管招牌陈旧不堪,裂纹百道,但上面一尘不染,被人细心擦拭的干干净净。
姜小豆摇头说道“这招牌也该换换了,实在是太旧了。”
“不换............”
万华扶着墙颤颤巍巍的坐在石阶上,他恋恋不舍的看着高高在上的招牌,眉间闪过一丝自豪:
“这块牌子,可是你输给我的!姜十郎,我跟你做了一辈子的兄弟,赌了一辈子,输了一辈子,就这么一次赢了你,我可得好好挂着,就是这木头朽的断了,我也要拼起来,镶在框里接着挂!”
说完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苍老沙哑的笑声中透出一丝久违的开心。
姜小豆无奈一叹,哭笑不得的说道“行行行,挂着挂着!谁叫我一时大意,输给了你!”
万华笑着笑着就湿了眼角,他看着那块招牌,摇头道“可惜兄弟们去的早,不然我肯定亲自下帖大摆宴席,让兄弟们都过来,看看你这传说中的姜十郎也曾输过,输给了我万华......咳咳咳!”
寒风袭来,万华不小心喝了一口冷风大咳起来,因剧烈的咳嗽单薄的脊背弯了又弯,姜小豆护在他身旁,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灵力从她身上无声散发,悄无声息的为他们挡去空中的寒意。
一老一少坐在一处,外人看了只当是对爷孙俩,只会赞爷慈孙孝,丝毫想不到这俩人是结拜兄弟。
“咳咳咳.....后.......后院.......”
万华佝偻着身子,颤抖的手指了指万家酒铺的大门,姜小豆扶他站起身来,催动灵力将万华护在其中,两人从走进大门,绕过客房酒窖,穿过小院谷仓,当两人到达后院时,万华已经迈不开腿,说不出话,就连睁眼也是全靠姜小豆灵力撑着。
姜小豆进了院子,瞬间红了眼,院中只有一把陈旧的藤椅椅和一株枯死的老树,就连照进院中的阳光也透出阴冷的凄凉个无边的死寂。
她明明记得,万华年少之时极爱圈养花鸟虫鱼,再大的院子经他一住,不过十天半月,院中保准变得狭小起来,一隅一角不是种花就是养鸟,每每经过都觉得十分热闹,她还记得那个时候,兄弟们都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来万兄这里喝酒,尤其是她,常常抱着酒坛赖在这,死活不肯离开。
他这样爱热闹的人,如今怎么变的.............
万华虚弱的躺在藤椅上,双目无神,气若游丝,姜小豆进屋倒了杯茶端到他面前,他轻轻摇了摇头不肯喝,他沙哑着声音断断续续说道:
“这一辈子......总算是到了头......我终于......可以下轮回转世去........下辈子若还能....再做人.......咱们还是好兄弟........”
姜小豆嗯了一声,她逡巡满院凄凉,轻声问道“我用灵药续命,让万兄活了千年,看尽人间百态,受尽世间苦涩,万兄心中可曾记恨与我?”
“与你无关.........”
沙哑的声音虚弱的传来,姜小豆转眸看去,只见因年迈而苍老的万华此刻正吃力的看着她。
“当初......本就是我求你这么做的............”
年少时的万华无意知晓姜十郎不是凡人,便向她求了一份延年益寿的仙药,想要多活一段时间,亲眼看着自己子孙后人,看着万家酒铺日后发展。
姜十郎为人豪爽,二话不说便答应了,为他寻到一株千年果,说是食用能活千年,一开始他的确很开心,他亲眼看着自己孙子出生,曾孙长大,看着万家酒铺的生意越来越好。
直到后来,他经历了人生最痛苦的事情。
他亲手埋葬了自己那白发苍苍的儿子,后来又发丧了那孝顺的儿媳,没多久他的孙子,曾孙也先后离他而去。
他食用的千年参,寿命得以延长,他怕镇中有旧友之子认出自己,从不敢出门去,时间一久,这份不敢就变成了习惯。
几经丧子之痛,他的内心无比渴望死亡,纵使心中再有有悔恨,也只是对自己当时的贪傻,从未有过一次埋怨过他的兄弟。
“安儿他一直当
你是他爷爷,哪天他若是看见了万家族谱,发现你这个爷爷与十代老祖是同名同姓,到时我要怎么跟他解释?”
“不用.....解释........”
“安儿他.....他早已察觉.....只是....只是不说罢了...........”
他转眸看向姜小豆,恍恍惚惚中,他的眼中出现了重影,一个是持扇玉面少年郎,一个粗衣麻布小混混,两个身影在眼前来回晃悠,转的他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十郎兄............”
“我在!”
“自从上次你一瘸一拐的回来,我便知道,你定是遭遇了不得了的大事,我从未问过你,是因为我知道,即便是我问了,你也不会说,你说了我也帮不了了,既是无用之举,我便一直未曾开过口。但今儿例外,有些话不说就真的永远没机会再说了。”
“十郎兄,虽然我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与凡人不同,你的人生还未真正的开始,不开心的事情只会更多不会变少,终有那万千烦恼缠身,你想甩甩不掉的时候,何苦现在就为难自己,强记住一些已经过去的事。”
“十郎兄,现在的你不是真正的你,你不该如此折磨自己呀............”
万华躺在藤椅上,仰面看着灰扑扑的天空,感受着寒风在脸上刮过的清冷,眼前越来越模糊,心中却难得的清醒。
这漫长寂寞的一生中再也没有此刻清醒了。
“十郎兄,若有天你还愿束发戴冠回来,记得带一壶好酒来看我...................”
暗黑慢慢笼在眼前,他只觉自己好似陷入棉花堆中一样,周身软绵绵,轻飘飘的,他无声轻笑,任由自己在黑暗中随风飘荡,一丝熟悉温暖的笑声轻轻从黑暗深处传来,他听的熟悉,却又想不起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他顺着那笑声飞去,黑暗深处隐隐闪出一丝亮光,他看见了那光芒,时隔了千年的回忆好似被封的画轴,在那笑声的回荡中,回忆的画轴无声打开。
“哈哈哈!万兄,果真又是你迟了,罚酒!罚酒!”
他想起来了,这声音的主人便是他的结拜兄弟们,千年之前同甘共苦的好兄弟!
泪水无声滑落,那笑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慌忙整理衣襟,向那星星一点的光芒中快速飞去。
兄弟们对不住,这一次我又来迟了.........................
...........................................
空中寒意骤加,大片黑云从天边飞来,眨眼功夫便将天空遮的严严实实,冷风带着一股疯狂之意呼啸而来,在街道庭院中横冲直撞,恨不得折断万丈树,刮跑百斤石。
冷风跌跌撞撞冲进了万家酒铺的后院,院中满地空坛,一片孤冷,这阴冷的死气逼的冷风也害怕起来,仓惶逃离这冷冰冰的院子。
风穿过满地酒坛时发出了呜呜的闷响,那闷响中透出一丝恐慌和悲痛,好似在恐慌这毫无生机的小院的同时,又在悲痛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冰冷的地方。
姜小豆盘腿坐在冷戚戚的庭院之中,守着一把空了的藤椅,看着一株枯死的老树,酒坛从酒窖中无声飞起,飞到孤寂冷清的后院,悄无声息的停在她身边,停在了那堆空酒坛中。
她随手提起那坛冷酒,头也不抬就喝了个干净,放下酒坛的同时,远在酒窖的另一坛未开封的酒摇摇晃晃飞出了酒窖的大门。
空中透出摄人的寒意,姜小豆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她撑着藤椅艰难的站起身来,不知不觉她竟有了几分醉意,她提起一坛酒在空中遥遥一敬,沙哑着声音说道:
“万兄,好走!”
我的兄弟,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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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娲庙
天色将沉,辛夷从草丛中扒拉出几根狗尾巴草,他用那几根狗尾巴草编了一个小发冠,郑重的放在树下正在打坐运功的夜炀头上。
此时夜炀身上已经戴了两个稻草扳指,三个麻绳项链,还有一个刚刚出炉的狗尾巴草发冠,耳朵上还挂了两朵含苞待放的海棠花。
辛夷蹲在夜炀身旁,左看看右看看,笑声嘀咕道“好像还差点什么?”
庙中传来脚步声,辛夷转眸看去,瞬间笑成了花,连蹦带跳冲那摇摇晃晃的身影飞奔过去。
“姐姐!姐姐你回来了!”
“嗯.............”
姜小豆打了个酒嗝,将手中拎着的油纸包裹扔到了辛夷怀中。
“姐姐带了什么回来?呀好烫!”
姜小豆跌跌撞撞走到树下,枕着那暴漏在土地之上的树根舒舒服服一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