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离开公堂,向后方内宅走去。
他走入内宅正堂,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脸上尽显疲态,在这县尹任上这五年,实在太过劳心劳力。
见他来到内宅,一名女子将一杯热茶端到他的面前,秦川也是真的渴了,也不等晾凉,便小口喝起茶来。
女子正是秦川的妻子,名叫吕素雅,嫁人后被冠以秦吕氏的称呼,长相不算漂亮倒也耐看,在秦川上任县尹之前二人便已成婚。
秦川为官十分廉洁,一心只为百姓,从不做中饱私囊、鱼肉百姓等勾当,甚至还经常救济穷苦百姓。
平日的生活也不像是一县主官,仅凭县尹的微薄俸禄,不用说是买屋置田,连吃喝都是粗茶淡饭。
他的妻子对此也没有怨言,甘心与他过着苦日子,要是换成别的婆娘早就撺掇丈夫去仰仗职位捞银子了。
二人平日里男主外女主内,男人每日忙于政务,女人深居简出专心照顾男人,是新阳城内有名的恩爱夫妻。
秦川夫妻俩谁也没有注意到,今日他们的身边始终有两双眼睛在暗中默默观察着他们。
乔县的诸多事宜现如今已经井然有序,秦川虽然也很劳累但比之前几年还是要轻松许多,每日只需处理政务、批阅公文、开堂审案。
在之后的几日里,秦川照常忙于政务,完全没有察觉他的身边始终跟着两道身影,如影随形。
两道身影跟踪监视秦川的第五日,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
第五日深夜,当新阳城百姓全都进入梦乡的时候,秦县尹大人仍在书房批阅着公文,妻子吕素雅也未入睡,在旁伺候,十分温馨的场面。
突然,一道小巧黑影从天而降,是一只黑色信鸽,信鸽直落到秦川正在批阅公文的桌子上,秦川完全没有表情变化,像是习以为常,又像是本来就是等着这个小家伙的来临。
秦川熟练的打开黑色鸽子腿上的机关,取下一封信件,小家伙倒也乖巧,一下跳到了秦川的肩膀上,不再乱动。
秦川与妻子对视一眼,二人回到内室紧闭门窗,他们依旧没有察觉,那两个一直盯着秦川的身影躲在阴影当中,其中一人轻叹了一口气,二人再次跟随到了内室门前,悄然观察。
秦川小心翼翼的打开信封,面色凝重的看起信中内容,看完之后又将信递给妻子,自己则拿出一张空白纸刷刷写着什么。
此时他的妻子已经没了之前的贤良淑德模样,看完信件,对秦川怒目而视。
“秦川,你可还记得我二人来颍州的使命么。”
“信上头子可说了,对你在乔县的所作所为极为不满。”
“你只是个谍子,还真以为是太初朝的大官了!”
吕素雅的话信息量极大,如果让外人听到恐怕会惊掉下巴,这不,门外两人此刻已经一脸吃惊之色。
“没错,我是个谍子,我的任务是收集情报,你的任务是监督我,我且问你,这么多年,我的任务有过疏忽和遗漏吗?”秦川依旧平静,仿佛任何事情都无法撼动他分毫。
“可是,头子说了,你如今在乔县的所作所为和资敌无异,资敌之罪的后果你应该知道,若不是我新韩朝时日尚短,培养一个坐到你这个位置的谍子不易,要不然头子早就命我除掉你而后快了。”
“你现在动手也来得及,我之所以这么做只是想让更多的百姓生活过的顺一点罢了,军中之事我可没有插手,百姓生活平稳了就更不愿意国家发生战乱,和平下去不好吗?”
“中原九州非得争个你死我活,最后就算一统天下了,你知道会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吗?战争伤害最深的永远是平民百姓。”
“真的难以置信,新韩培养你这么多年,你哪里冒出来的这么多古怪想法?”吕素雅一脸疑惑,似是对秦川的话完全无法理解。
“哎,跟你说这些也是无用,你就是个可怜的工具而已。”秦川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怜悯。
“你说什么?”吕素雅一脸怒容,秦川却并不理会,继续在纸上书写。
“行了,不要再做这无用的争辩了,我依旧会如此做这个官,当然情报也会如实传回新韩,如果你真的接到任务说要击杀我,我必然不会反抗,看完了赶快把信烧了吧,别落下把柄。”
正当吕素雅要将书信烧毁之时,两道身影冲入屋内,一人朝着秦川而来,一人直奔吕素雅而去。
秦川只是个书生,并没有习武,直接被匕首抵住脖子,看秦川的样子,也没有想要反抗的意思。
吕素雅却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见来人速度奇快,书信已经无法烧毁,立刻将信放入怀中,向后急退,随即在床边摸出两柄短刀。
从此时吕素雅的内力外放程度来看,此人居然有外放境中期修为。
正当吕素雅准备向敌人攻击的时候,只见那人摆出一个奇怪的蓄力姿势,数道敌人身影向其袭来,紧接着她只觉得有滚热的液体从脖颈处喷溅而出,两眼一黑,尸体缓缓倒在地上。
秦川见到自己昔日名义上的夫人死在自己面前,却并没有什么多余表情,倒是颇有兴趣的盯着杀死吕素雅之人。
“二位少年英杰,这等年纪就有如此实力,在颍州应该只有星河宗才有如此门人了吧,就算是星河宗,二位应该也算佼佼者了。”
“再让我猜猜,吕素雅虽说被新韩朝情报组织洗脑弄的有些头脑不灵活,但在谍子中也算是资深高手了,一般隐匿踪迹的手段可无法瞒过她的眼睛,如此手段,你二人定是来自七杀营了。”
秦川面带笑容,似乎被抵住喉咙的人并不是他一样。
他猜对了,在这里潜伏多日,并且出手击杀吕素雅,控制住秦川的两人正是顾西风和猴子肖厚载。
顾西风背对着秦川呆了一会,接着擦拭了一下匕首,将匕首收入靴筒之中。
“猴子,收起匕首吧,我想秦县尹不会反抗也不会寻短见的,秦大人,可以聊聊吗。”
“正合我意,不过,称呼改一下吧,既然身份已经暴露了,这个大人的叫法多少听着有些刺耳,直呼姓名便好。”秦川一脸轻松。
“好吧,你比我俩大很多,我就称呼秦叔吧,我们两个潜伏在你身边已经有几日了,你真的是一个值得让人尊敬的好官,比情报上写的还要好,今夜之前,我是真的希望情报是错误的。”
秦川耸了耸肩,眼神示意顾西风接着说下去。
“刚刚你二人的对话我们都听到了,你所写的内容应该就是传递给新韩朝的情报吧。”
“嗯,说的不错,事已至此,这东西也得交给你们的,要不然你二人如何交差。”秦川说着将写满了字的纸折叠了几下,猴子想要阻拦,被顾西风示意不要出手。
秦川将折好的纸扔向顾西风,只是秦川本就是个普通人,扔出去的纸又很轻,那张纸扔歪了,顾西风一个闪身将纸稳稳接住,打开看了起来。
“写的还真详尽,秦叔你这谍子的身份算是彻底坐实了。”
“无妨,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我也没有想再隐瞒什么,我也没有想活着走出这扇门,只是临死前想和你们两个小家伙聊聊天而已。”
“秦叔,你不是想让更多的百姓过上安稳日子吗,只要秦叔你愿意不再做新韩谍子,我一定想办法让宗门改变注意,让你继续当这个县尹甚至还能做更大的官。”顾西风说着情绪有些激动。
“孩子,别说傻话了,没有任何一个王朝愿意任用他国谍子来做官的,一次背叛终生不用。”
“可是…”顾西风想再次开口,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不用可是了,太初朝和星河宗不会留我性命,况且这么多年了,我一个早该身死之人也活够了,不如早去与家人团聚。”秦川说到如此悲凉话语竟然还能面带微笑,豁达的让人心疼。
“你的家人…”
“都死了,爹娘在我十岁的时候死于战乱,我一个人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只能流落街头,沿街乞讨,看多了达官贵人们的冷漠,也感受过最底层百姓的温暖,如果没有那些善良的百姓,也许我早就饿死冻死了。”
“过了大概一年吧,太久了,有些记不清了,我在街上被人虏上马车,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在那里,我与很多孩子一起被逼着学习学问和各种技艺,虽然也很辛苦,但能吃上饱饭又有不少伙伴,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我与吕素雅就是在那里相识。”
“后来我才知道我们所在的地方是晋安朝鼹鼠营,是个谍报组织。”
“几年后,我们纷纷外出执行任务,我与素雅多次搭档完成了任务,那时候的我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对那个朝夕相处又善良可爱的姑娘难免心生好感。”
“晋安的暗中力量实在有些不值一提,即便是谍报组织也十分讲求道义,你们说是不是有些可笑。”
“我刚刚对晋安产生了一些归属感,那个强大的,深受百姓爱戴的晋安王朝就那样在一夜之间消失了。”
“鼹鼠营对晋安王宫没有权限安插密探,对于王宫之变并没有消息来源,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鼹鼠营就被攻破,几乎全员被韩林甫拿下,即使是外出执行任务归来后也全都落入圈套之中。”
“不知韩林甫从何处搞来了能够控制人头脑的药物,这些药物并不稳定,稍有不慎便会丧命,我眼看着那些相处多年的伙伴一一丧命,只有极少数能存货下来,但是都变成了只听命于韩林甫的工具。”
“这种药物并不会完全将人的意识抹杀掉,而是保留你的意识却能控制你的思维,吃下药而不死却只能被人操控,实在是可怕。”
“吕素雅便是在服用药物后存活下来的人之一,从那时起,她也就不是她了,在我的心中那个曾经喜欢过的姑娘也在那一刻死去了。”
“他们之所以没有给我服用药物是因为当时已经决定让我到别国谋官位,如果服用药物很难不被发现,要是你们问我为何会听命于新韩,我一个无家之人有的选择吗?”
“既然能查到这里,剩下的事以星河宗的情报能力我想你们应该都知道了。”
顾西风点了点头,在秦川讲述的过程中尤其是提到了晋安之后顾西风的表情有一丝丝微妙变化,虽然被刻意控制,不过在秦川这个资深间谍眼中,还是被看出了一些东西,秦川饶有兴趣的看着顾西风。
“好了,我这将死之人的絮叨你们也该听烦了,是你们来还是我自己来!”秦川此刻虽然身体仍然生机盎然,但眼神中却带着丝丝死气。
“猴子,拿壶酒来。”顾西风情绪十分低落。
猴子也不废话,出门去寻来一壶酒,手里还拿了三个杯子。
猴子乖巧的把三个杯子倒满酒,秦川手指一动,一点白色粉末落入自己的酒杯当中。
顾西风和猴子同时举起酒杯,几乎异口同声道:“秦叔,走好!”
秦川也举起酒杯,面带笑容。
“临行有酒,真好!哈哈哈。”
三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毒酒入腹,秦川脸色逐渐出现一丝黑气,他放下酒杯,颤颤巍巍的朝着吕素雅的尸体走去,只是毒发速度太快,还没有碰到尸体他便已摔倒在地。
秦川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抓住了吕素雅的手。
“爹,娘,素雅,我来找你们了…”
缓缓闭上了眼睛,如同睡着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