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楚太子,说起来是命不好。”公子城说道:“虽为太子,出身却很低贱。其母是蔡国女子,出身低微,并未行聘,不算楚王妻。将他命为太子,无非因他是楚王长子而已。”
“原来这位太子的地位竟如此薄弱?”赵鞅又道:“可是再怎样也是楚王亲生,怎能三言两语就被蒙蔽?”
“赵将军有所不知——”看来赵鞅对楚国公室的桃花的确不知,公子城于是将楚王抢太子妃之事和盘托出。
“明白了——”赵鞅恍然大悟道:“楚王对太子已生猜忌,否则绝无派王储去往偏远北地之理。听闻其谋反,定是宁枉不纵。”
“费无极费心挑拨父子关系,等的就是这一天。”公子城说道:“楚王一听,马上派城父司马前去刺杀太子,不想司马行事方正,提前知会太子,太子这才逃过一劫。”
“看来楚太子命虽偃蹇,运气还不错。得到明理果敢的贤臣周全,实在是上天神佑。”说着,赵鞅灵光一闪,又问:“太子既已逃亡,为何芳草却又遭殃?”
“费无极要斩草除根,伍氏也被列入阻碍他前程的绊脚石,不得不除。”公子城说道:“伍奢正直忠毅,一心维护太子。费无极进谗时,楚王命人将他传唤,求证太子谋反之事,他极力否认,并劝楚王不要一错再错。”
“正邪不两立。他若留在楚王身边,费无极如何行邪逆之事?”赵鞅明白过来了,“所以,他必须死。这是费无极想要的结果,楚王也默然接受。”
“可惜的是伍奢的两个儿子。”公子城又叹气道:“无故遭殃。”
“难道楚王把伍氏家族灭门了?”赵鞅大惊。
“长子被杀,次子流亡吴国,其余人都被流放,与灭门有何差别?”公子城冷哼一声。
“自然不同——”赵鞅提高音量说道:“只要还剩一人就还有希望。”
伍氏家族的遭遇令赵鞅心疼不已,勾起了他对赵氏往事的回忆。
每次说完爷爷的经历,父亲总不忘交待他,将来遭遇任何困顿挫败,一定要坚持忍耐,千万不可轻言放弃。每当这时,父亲就盯着赵鞅的眼睛,要他当面承诺。赵鞅一定要迎视父亲的目光,用力点头,父亲才会心一笑。
“赵将军言之有理。”公子城有点懵,不知为何这位赵将军说话声音忽然大了许多。看他的表情,似乎有些不悦,他赶紧补充道:“听楚太子说,伍奢的次子谋略胆识皆非凡人,如能被吴王重用,将来定然会有一番成就。”
“杀父乃血海深仇,如果这位伍氏次子真的有心要做出一番功业,我猜——”赵鞅在斟酌如何用词,好一会才说道:“他一定会凭借吴王的信任,给楚国造成巨大的困扰,否则,如何对得起冤死的父兄家人?”
“哦?”公子城愣了一会,低眉想了想,说道:“如此说来,伍氏的这枚希望很有可能成为楚国的噩梦啊。”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也是楚王咎由自取,谁让他错信佞人?”赵鞅没好气的说道。
“佞人当道,国势日微,想来楚国未来前景堪忧啊。”公子城感慨道。
“前景无量或未来黯淡,岂非人作?”赵鞅说道:“既非吴国安插眼线在楚王身边,祸福全由己作,不能责怪他人。”
“我国的灾祸亦如此。”公子城说道:“一个巴掌拍不响。若非华向二氏太过骄纵跋扈,国君也不会想要摆脱控制,任用他族;若不是国君宠嬖太多,言而无信,华向二氏也不会如此惊恐,杀人立威。”
“扣押国君,以下犯上,已是忤逆大罪。不分青红皂白,诱骗公子上门杀害,华向二氏行事实在太过暴虐。”在赵鞅看来,华向二氏有错在先,“凭借臆测就要杀人,未免太过莽撞。若有怀疑不满,不妨与国君公开摊牌,总比无端杀人好。”
“赵将军宅心仁厚,年纪轻轻就如此冷静持重,实在是难得之俊杰英才。”公子城由衷的夸赞道。
赵鞅说的没错。
凡事皆是有因有果,有起始才有结局。宋国的内乱,与楚国的“若敖氏之乱”性质相同——都是世卿贵族把持大权,公室想另用他人,世卿不满,于是双方爆发冲突。
然而,赵鞅所说也有不合理。
无论是宋国还是楚国,都是旧贵族率先发难。想想原因也能理解。毕竟生杀大权在国君手中,如果不先将对方震慑,等到对方亮牌时,恐怕已是无力回天。
不同之处在于,若敖氏更狠更绝,直接对楚庄王发起攻击,华向二氏则是守住底线,先杀一儆百,再走交质谈判的路。
尽管如此,二者的矛盾已经公开,这就意味着,未来一定会以某种方式决出胜负。平衡难以维系,只有分出输赢,事情才会了结。
此时的赵鞅,比起十八岁时,有了许多改变。比如他已成为父亲,角色的变换令他成熟,入卿几年的历练催生了他的老练,这些都是可喜的进步。
然而,这一切还远远不够。他的性格中还残存有年轻人的天真单纯,这让他很有亲和力,人人都愿意与他来往交谈。
因为天真,他不会为了利益中伤诋毁他人,与他相处,无需提防,人人乐得与之成友。这是他的魅力所在。
身为六卿,赵氏家族的继承人,晋国下军佐,他更是一名政治人物。天真善良与风云变幻的政局,敌我瞬息万变的政治生态如此的不同,甚至格格不入,注定了他对政事的判定虽然出发点良好,却未必正确。
新旧势力的水火不容并非三言两语就能化解,如果是这样,当初赵盾和“五君子”就不会闹到兵戈相见的地步。
如果和平能解决问题,世上会少许多战火纷争。可是翻阅世界历史,却无奈的发现,和平不过是愿望,尖兵利器最后会证明自己才是至胜法宝。
“华向派”与“国君派”的矛盾已经白热化,就算互有人质,也不过权宜之计,矛盾仍然没有解决,只是暂时冷冻而已。“华向派”杀了六名公子,意味着他们已经背负血债,血债的抵偿岂能依靠谈判桌解决?非不想,是不能也。
宋国版的“若敖氏之乱”如何发展,让我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