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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追忆故人(3)

“士氏败在士吉射之手,同样早有预兆。”赵鞅轻声说道。

当年,士鞅想拉拢赵鞅成为他的盟友,把三个儿子带去赵府玩耍。

那时候男子的主要玩乐项目就是骑马,赵府的花园里林木茂盛,相形之下,供马匹驱驰的空间就狭窄许多。于是赵鞅把问题抛出,士鞅请三个儿子分别给出解决方案。

大儿子说,此事明君不问也不做,若是乱君不问就做了。言下之意,为了不惊扰百姓民生,此事就默认如此,不做任何改动,维持现状。

二儿子说,若要马儿能驰骋,就要劳动百姓来砍树。若是爱惜民力,那就不做修改,若要骑得舒服,必须要劳民力。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您自己斟酌吧。

三儿子的方法与两位哥哥相比,可说是标新立异。

首先,命百姓上山伐木,同时,把马车借给他们载木。马有了地方发挥余力,百姓也可省力,定会感激将军;随后,开放花园,允许百姓进来,他们看见园里有很多高大的树木,一定很羡慕。这时告诉他们,可以在花园里砍伐树木,百姓会再次感激将军。

上山伐木道路曲折蜿蜒,费时费力,园里则地势平坦,少力而功多,百姓自然愿意来;树木砍完后,低价卖给百姓,百姓会又一次感激将军。

从结果来看,三儿子的提议确实是两全其美,百姓虽然被驱使了,但是他们不仅不会埋怨,反而感恩戴德。对花园的主人来说,目的已经达成,不仅没留下劳民的骂名,反而收获了好名声。与此同时,马儿也有开阔的空间自由驰骋,相应的,马上的人也能舒服的骑乘,心情愉悦。

从结果来看,各方都获益,三儿子的提议当是最优方案。

这个方案隐含着这样的心理学逻辑——要想役使人,先把标准提高,然后再放低标准。两相比较,后者明显容易得多,于是人们会感激给出备选的人,感恩他的仁慈善良。接下来,如法炮制,一步步把对方引入彀中,达成自己的目的。

盛及一时的成功学把这一技巧在商业营销上应用到极致,p2p等旁氏骗局也不甘示弱,争相效仿,屡试不爽。骗子们赚得盆满钵满,贪婪中计者则家破人亡。

究其原理,本质就是pua。可怜苦主被骗得倾家荡产还替骗子数钱,替他说好话,向亲朋好友引见这位“大善人”。

秉持功利主义的处事原则,这个方法绝对是最实用最高效的好办法。

赵鞅毫不犹豫的采纳了这个提议,并付诸实施。

因为此事,士鞅的三儿子年纪轻轻就在父亲面前长了脸,从此士鞅对他刮目相看。当然,那时候的赵鞅也对这孩子印象深刻,以为将来定能成大器。

三儿子兴冲冲回到家告知母亲,自己的表现独树一帜,爹爹和赵家宗主都对他称赞连连。

母亲听后却愁眉不展。年少轻狂,不思进德修业,却为雕虫小计沾沾自喜,热衷哗众取宠。心浮气躁,自以为是,不能脚踏实地,也无法拥有高屋建瓴的胸襟格局。长此以往,因小失大,很可能会酿成祸患。在她看来,这个孩子绝不能做士氏的继承人,否则定会拖累整个家族。

士鞅却不这么看,他欣赏三儿子,并将士氏继承人之位给到他——就是如今流亡在外的士吉射。

“他母亲一语成谶,如今还在为不能极力劝阻士鞅懊悔不已。”董安于摇头。

“她如何阻挡士鞅的决定?”赵鞅冷笑道:“士吉射就是士鞅的翻版,他的短视贪婪傲慢,全部承袭士鞅。当然,他比不上他父亲,他对大势全局的研判跟士鞅有天壤之别。”

一位继承人手握一个家族全族几百人的生死前途,想来便觉十分冒险。尤其决定人选的过程许多时候是听凭某个人的片面之辞,风险就更大了。专制集权的年代,似乎也没有更民主的办法取得更英明的决策。

今天,如果一个上市公司选总经理,董事会成员会通过一系列的考核标准评估观察,再经众人多方位多角度的评判,最后举手表决。这样得出的结果一定比大家长凭借一两件事情就做出决定科学安全得多。

当然,就算在今天,也有例外。比如家族企业,强势的董事长刚愎自用一意孤行,只喜欢听跟自己相同的意见,排斥跟自己不同的看法,即使有现代企业制度帮助制衡纠错,也难避免用错人的严重后果。

士氏走到今天这步,并非孤家寡人,而是有诸侯国出人出钱出力为之奔走。虽然如此,从长远来看,他们都不是晋国的对手。虽然现在说这样的话为时尚早,毕竟战事仍未结束。两大家族的两位宗主仍然健在,号召力依然强大。

但是别忘了,晋国可是春秋时期最强悍的霸主。如果两大家族赢了,意味着公室将会被其它姓氏取代,其余四卿也只得族灭身亡一个下场。生死存亡之战,岂容小视?一旦战斗力被激发,就算齐国倾全国之力也未必能赢。

更何况,两大家族的朋友圈都是机会主义者。他们之所以如此上心,不过是为了帮助两大家族归国复位,以便日后捞取好处作为报偿。为利而来者,不可

能倾全力而出,也绝不容许为救一个外人伤筋动骨。

“中行寅资历年齿都比士吉射长,如此轻率做了决定,把两家都拖入深渊,真是千古罪人。”董安于紧皱眉头。

“两人臭味相投,很难说谁误导了谁。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要怪就要怪两家的父亲不约而同选了两位鼠目寸光的继承人。”赵鞅冷冷说道。

“哎......据那个被擒的高强说,他曾力劝中行寅,对方却听不进去。看着家主跟自己一样重蹈覆辙,虽是外人也难免扼腕叹惜。”说完,董安于叹了口气,又道:“我曾听韩老将军说,高强年少时,他曾见过他。当时他就认为这个孩子难以承担家业,日后会拖累家族。”

“哦?还有这等事?又一个兑现的预言?”赵鞅大为惊讶。

那是韩起接任中军元帅的第一年,奉晋平公之命到齐国行聘齐景公的小女儿。彼时,子尾、子雅正得用,作为宾相陪同齐景公宴请韩起。一番畅谈过后,两位父亲骄傲的向韩起引见他们的儿子。栾施、高强一起见过韩起,恭敬的行礼招呼。

见过两位贵公子后,韩起对二人的评价一模一样:“非保家之主也,不臣。”

这个评价很快流传开来,齐国的大夫私下都在嘲笑韩起,认为他失之偏颇。二惠之后,位高权重,二子又文武双全,才智过人,怎么会连家都保不住?只有时任齐国卿相晏婴深以为然。晏婴以为,韩起是位君子,君子有诚心,故能预知吉凶。

“原来如此。”赵鞅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舅老爷好像没跟我提过。”

“你只得四五岁,正忙着上房揭瓦,哪会想听这些?”说到赵鞅儿时,看看如今已是风霜的中年,董安于变得伤感起来。“想当年,我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则是行将入古,不中用了。”

“不!董叔才不老,前几日燕宴,在座都没几人喝赢你。”

“除了肚子能容几杯黄粮,也无可资骄傲的本钱了。”董安于忽然正色道:“不过老朽不担心将军无人辅佐,赵府人才济济,后起之秀层出不绝,是时候汰旧换新喽。”

“他们怎能跟董叔相提并论?抛开跟赵氏的渊源,无论才干见识资历度量勇气胆识,无人能望您项背。”赵鞅对自己的师傅是满心满眼的钦佩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