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美瑶看着那块吃剩了一半,上面有特意咬出的精致牙印的草莓味营养膏,顺着高楼缝隙落下,飘飘摇摇像是回到了十八年前的那个午后,那时的她正在为晚饭发愁,紧接着她就听到啪嗒一声,她顺着声音往前寻,在巷子口发现一块四分五裂的营养膏。
她连忙跪在地上,宝物似的将营养膏拢在一起,捧在她小小手掌上。碎块有的大,有的小,她看到较大的那块营养膏边缘,留下一口精致的牙印,她闻了闻,除了浓郁到她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的食物香味外,还有另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她想起在智能广告机器人的屏幕上看到过,那叫做口红。
她连忙磕了几个头,她父亲是个迷信的人,相信这个世界存在电子菩萨,电子菩萨会在人走投无路的时候,降下神迹。
十八年前的陈美瑶给十八年后的自己磕了几个头。
站在窗边,陈美瑶忽然明白,命运从来不会馈赠任何人。
小时候的某一天,陈美瑶没有饿肚子,是因为十八年后的陈美瑶在饿肚子,她的工资勉强覆盖每个月的生活开支,她每次上班的时候,都会买两块营养膏,一块毫无口味如同爵蜡的普通营养膏,一块高级定制的水果味营养膏。
她用草莓味的营养膏展示自己作为白天鹅的脸面,用普通的营养膏填饱自己丑小鸭的肚子。
可如今她的经济条件已经不支撑她买两块营养膏了,她每次吃一半,就会每次饿着肚子。
可她终于成为了一只白天鹅,一只当有别的丑小鸭来到这个公司时,与其他天鹅们指指点点,说一些丑小鸭听不懂的话的天鹅。
就当她以为自己要翱翔的时候,公司领导找到了她。这只是一家小型网络科技公司,市场份额年年降低,利润年年下降,UI设计工作内容逐渐被人工智能所取代,她毫无意外地理所应当地被公司抛弃。
她试着去找工作,可连连碰壁。她花了四年学习的内容,人工智能一个月就能学会并且上岗,并且租用费用比她低,可以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工作,她毫无优势。而她能找到的工作,工资都低到离谱,甚至没有房贷的二分之一。
她好不容易来到上城区,她不想灰溜溜地回去,她不想再跪在地上,奢求天上掉下来一块营养膏。
她要在下个月之前,凑够足够的钱,否则她的房子就要被收走,否则她就要回到下城区。
她连续出入一些酒吧,她现在是一名上城区的天鹅了,某些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获得了一些金钱的下城区癞蛤蟆,最喜欢吃上城区的天鹅肉。
直到某一天,一个声音说道:“这位美丽的小姐,你一个人吗?”
陈美瑶扭过头来,发现站着的是一个身材匀称,俊朗帅气的男人。
男人说:“我叫华仔,不知道没有没有这个荣幸,请你喝一杯酒。”
和其余行为举止处处都透着猥琐龌龊的癞蛤蟆不同,眼前的这个人更像是青蛙王子。
共饮了几杯,华仔说:“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让大家开心开心。”
陈美瑶笑了起来,她表现得大方又洒脱:“没什么,马上要扫地出门了而已。”
或许是酒精作用,或许是华仔温文尔雅的谈吐让陈美瑶吐露了心事。
华仔掏出了口袋里的所有钱,塞进了陈美瑶的手里:“那的确是一笔大数目,你这样的女孩,不应该走上这条路,有了这些钱,今天你不用忧郁了。”
陈美瑶心想,这个人和之前的人仿佛也没有什么区别,不过也是一场交易而已。
但华仔并没有对她做什么,他只是说:“能送我一个微笑吗?”
陈美瑶挤出了一个微笑,华仔说:“你还是笑起来更好看一些。”
华仔走了,他什么要求都没有,什么都没有留下,陈美瑶心想,真是一个特别的男人。
此后几天,陈美瑶心中总有些莫名的悸动,直到某一天,她又在酒吧遇到华仔,她竟然有一种欣喜之情,后来接连几天,华仔都会出现在酒吧,每一次都会花“大价钱”购买她的微笑。
直到某一天,陈美瑶拒绝了:“我不能这样要你的钱。”
华仔说:“我能力有限,这些钱和你背负的债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不忍心看你这样单纯的女孩受苦。”
“你觉得我单纯吗?”陈美瑶说,“你知道我在酒吧是为了什么。”
华仔说:“你是我见过最单纯的女孩。”
陈美瑶的确是个单纯的女孩,哪怕她已经在上城区生活了多年,她还是没有想到她其实早就想明白了的一个道理——命运从来不会馈赠任何人。
某天,华仔说:“我这里得到了一个消息,对你来说,是一个好消息,也是一个坏消息。”
“什么?”陈美瑶问。
华仔说:“有一个人想定制一个宠物,她开出了大价钱,足够让你少奋斗二十年,与其在这里做这种事情,不如一劳永逸。”
“定制宠物?”陈美瑶问,
“什么是定制宠物?”
华仔凑到陈美瑶耳边:“想借用你的肚子,生一个孩子。这也是一个朋友和我说的,你考虑考虑。这句话我不该和你说,可惜我是个男人,如果我有能力的话,就不用你受苦了。”
陈美瑶说:“我考虑考虑。”
那天灯红酒绿,陈美瑶喝了整整三瓶血腥日出,然后去舞池跳舞。她将双手抬得老高,肆意扭动着自己的身躯,她感受着胃里翻江倒海,她脚步虚浮,飘飘忽忽,像是要飞起来。
过后,陈美瑶答应了华仔,几天后,华仔拿来了一个终端,里面有一份加密文件,上面列举了“定制宠物”的种种条款。
陈美瑶犹豫再三,还是在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抬起头来,似是前几天的狂舞让她扭伤了脖子,骨头发出咔啪一声。
华仔亲昵地刮了她的鼻子一下:“直到协议完成之前都不能喝酒了,好好休息,过几天我会联系你,其他的你不用操心。”
他站起身,贴心地为陈美瑶按摩脖子:“那天你太疯了,扭伤脖子了吗?”
又是咔啪一声。
陈美瑶擦擦泪,伪装成一个哈欠:“不是,翅膀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