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林风见状却松开了流浪汉的手,他寻了一个地方自顾自坐下,以缓解自己实在疼痛难忍的额头:“好好说,你在这里呆了多久了?”
“我说……”
流浪汉自小无父无母,在他记事的时候,便经常听到有人这样说“诶,别挡在我家门口,你还让不让我做生意了”“诶,这片地盘是我的,你要是不想挨揍,就滚一边去”“诶,这里不能睡觉”。
于是他给自己起名为“诶”。
在众多称呼他为“诶”的人中,陆大鹏是较为友好的那一个,他经常会说“诶,我这里有些营养膏的边角料,我实在是吃不下了,你拿了吃吧。”“诶,我这有两件旧衣服,款式还行,我不怎么穿了,你拿去穿吧。”“诶,我这有个毯子不需要了,你拿着”。
“诶”在乞讨的这半辈子里,不是没有遇到过大方豪爽的,可没有一个人给过他这样的感觉,他也说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像是饥饿的时候吃到第一口的营养膏,像是下雨时及时出现的屋檐。
时间长了,他渐渐了解到这个人叫做陆大鹏,是某个化工厂的一名工人。
陆大鹏朝七晚十一,每天早晨七点钟上班,晚上十一点下班,每工作二十四天可以换一天的休息日,他在休息的时候,喜欢搬桌子坐在街边,与邻居下下象棋,每到这个时候,“诶”就在旁边看,渐渐地,他也学会了这项运动。
有时候下雨了,外面没人活动,陆大鹏就会喊他进来,两人下几盘棋。
“诶”第一次进陆大鹏家里的时候有些局促,平房面积不大,但屋子里整洁温馨,“诶”害怕弄脏了他的沙发,就蹲在地上下棋。
那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诶”第二次进陆大鹏家里的时候,是一个夜晚,那时陆大鹏还没有回家,他也不知道那天自己是怎么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陆大鹏的家中,他不敢开灯,就在霓虹灯照进来的斑驳光线中,静静绕着整个屋子转圈。
那是大鹏的厨房,那是大鹏的卧室,那是大鹏的毛巾,那是大鹏的牙刷。
他心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他躺在床上,疯狂嗅着属于大鹏的味道,从那一天开始,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时常出现在大鹏的家中,有时候是卧室,也有时候是厨房,大多数时候是厕所。
“诶”与大鹏像是住在同一间屋子里的邻居,当大鹏不在家的时候,“诶”就成了这个屋子的主人,当大鹏回到家的时候,“诶”早已离开。
当然也有惊险的时候,有一次大鹏本该凌晨一点钟回家,可没想到他晚上八点钟就回到了家里,“诶”只能躲在床下,大鹏好像是生病了,他翻箱倒柜找了一些药吃,然后早早躺在了床上,寂静的夜晚,“诶”瞪大了眼睛,躺在床下。
床铺时而传来大鹏翻身时的咯吱声,他似乎久久不能入眠。
“诶”知道这种感觉,他生病的时候也这么难受地难以入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鹏翻身的频率逐渐降低,似乎终于进入了梦乡,“诶”并没有趁着这个机会离开,他就这样躺在地板上,感受着独属于两人的时光。他听到大鹏的呓语传来“妈妈,妈妈”,紧接着是一阵啜泣。
“诶”了解过大鹏的身世,他妈妈在他成年的时候去世了。
“诶”心想,原来大家都一样,都会在梦中哭着找妈妈,但大鹏无疑是幸运的,因为他在梦中能找到妈妈,而自己连妈妈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即便是在梦中,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妈妈。
大鹏在梦中啜泣,“诶”清醒地哭泣,到后来,他的哭声甚至比大鹏的声音还要大,可好在大鹏病怏怏地睡在梦中,并没有察觉。
“诶”自言自语:“我也想哭我的妈妈,可我不知道她什么样子,只能借你妈妈哭一次了。”
朦胧中,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大鹏应了一声。
霓虹灯晚,他躺在床下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大鹏已经去上班了,“诶”从床下钻了出来,他搓了搓脸上的泪痕,他明白那是什么感觉了,那是一颗寂寞的心想要贴近另一颗寂寞的心。
“诶”的胆子逐渐变大,他时而躲在床下与大鹏同眠。
大鹏回家的日子越来越早,有时候是晚上八点,有时候是六点,甚至是中午,再后来,他干脆连班都不上了。原来那个化工厂要被拆除了,他暂时歇业,等化工厂搬到下城区后,他再回去上班。
可这一等就没了踪影,很显然,搬家了的化工厂并没有再将大鹏召回去,他失业了。“诶”后来才知道,新化工厂进了一批机械人,这些机械人可以不吃不喝二十四小时地工作,而且极少出错,大部分工人都失业了。
“诶”倒是乐得见到这一幕,因为那样他就能和大鹏一直下棋了。
“诶”当了一辈子流浪汉,他自然无所谓,可大鹏总不能坐吃山空,只是偌大的无限之城,早已没有了他的立足之地,他只能有什么做什么,虽然饿不死,可也没什么奔头。
日子就这么晃过去,直到五年前,六十五岁的大鹏似乎又有了新
的工作,和他年轻的时候一样,每日早出晚归,经常凌晨就出门,直到晚上才回来,每天只有短短三四个小时的睡眠时间,他的疲惫是肉眼可见的。
“诶”也不知道大鹏到底找了什么工作,他疼在心里,却无法开口提及。
直到前段时间,大概是几个月前开始,大鹏时而彻夜难眠,整宿整宿不睡觉,时而又敲打自己的脑袋,一瓶一瓶的止疼药往嘴里灌,他似乎得了头疼病,十分痛苦。
听到这里,林风都忍不住坐直了身子。
“诶”继续说道:“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他身子骨其实很硬朗,几十年没有得过几次病,可这一次一持续就是几个月,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
“直到三天前,大鹏好了很多。他终于睡了一个好觉,也不拿头撞墙了。不过就在不久前,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儿,那时我正躲在床下,忽然听到大鹏说‘诶,下盘棋’吧。”
“我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