拗不过梅太后,燕云恒还是去永寿宫走了一趟。
进门就闻到了一股香火味,他厌恶的耸了耸鼻子,大步迈进了殿里。
看到皇帝进来,庄太后坐着没动,也不意外,淡淡的道了声,“皇帝来了。”
“朕来给太后请安。”燕云恒微微颔首,身子却立得笔直,丝毫没有晚辈该有的恭谨。
庄太后脸上浮起笑,那笑虚虚笼着,看起来有点皮笑肉不笑,透着一股子假。
燕云恒也不介意,他与庄太后目前还能维持这点表面功夫,已属不易。
“还有一事,”他开门见山的道,“大将军将羽林军归还于朕,庄家一门忠心可表。”
“皇帝知道便好,”庄太后手里数着佛珠,淡淡道,“庄家一门忠烈,天地可鉴,会世世代代效忠皇权。”
庄太后养了燕云恒几年,从情份上来说,也算得上母子,可这母子对话,不过寥寥两句,便无话可说,只剩了默然。
燕云恒站在她面前,有种说不出的难受,经年往昔,那些被淹没在岁月里的不堪,总在某个地方蠢蠢欲动,催动他的心魔,他不再说话,转身走了出去。
出了永寿宫,方才大喘了一口气,走了几步,听到有人叫他,“皇父。”
声音带着稚嫩,语气却尽量显得老成,燕云恒回头,是太子燕明琤。
他以前是铁板一块,不爱同小孩打交道,当皇叔的时候,跟燕明琤就不太亲近,现在太子独居东宫,皇后尽心照料,庄太后也看得紧,他虽是皇父,见面的时侯也不多。
“来给你皇祖母请安?”
“是。”燕明琤走上前来行礼,“儿臣给皇父请安。”
“不必多礼。”燕云恒负着手往前走,燕明琤跟在身侧,似乎有话要说。
燕云恒也不催,只是将脚步放慢,声音也温和了些,“最近功课怎么样?”
“《大学》和《中庸》读完了,现在读《论语》”
燕云恒诧异的看他一眼,小小年纪,四书倒读了一半,他像燕明琤这么小的时候,大约一本都没有读完,被先帝抽背的时候,太子便在旁边给他作弊,以此蒙混过关。
他有心考一考小太子,开口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燕明琤很是流利的接下去,“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始终,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至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
天下平……”
燕明琤宽慰的摸了摸小太子的头,“书念得不错,也别太累着,乏了就出来玩会,别一天到晚坐在书房里,文要学,武也要练。”
“儿臣知道,”燕明琤小声说,“只是……除了四书五经,还要学《帝范》……”
燕云恒一愣,“谁让学的?”
燕明琤声音低低的,“皇祖母。”
燕云恒在心里冷笑,才六岁的孩子,就让他学《帝范》,不到十年的时间,庄太后都等不了么?
不过他现在还不宜与庄太后正面冲突,只好安慰小太子,“朕跟太傅说说,要他慢些教。”
燕明琤默了一会子,突然说,“皇父,您再生个皇弟吧,若是皇弟比我强,我可以让出太子之位。”
燕云恒诧异的看着他,“何出此言?”
“只要是燕家的人,能者上位,江山社稷应该交给有能耐的君王。还有,”他咽了下喉咙,显得有几分紧张,眼睛不看燕云恒,说,“皇父还年轻,十年后也正当年,皇父文韬武略,定能成为名垂青史的帝君。”
燕云恒看了他好一会儿,问,“这些话,谁跟你说的?”
燕明琤抿着嘴,没说话。
燕云恒蹲下来,露出一点笑意,扶着他弱小的肩膀,“告诉皇父,谁说的?”
燕明琤迟疑了一下,“是母后。”
燕云恒没再说话,牵起他的手,把小太子送回东宫。上位以来,他只顾着朝堂上的事,于后宫可以说是井水不犯河水,可如今他发觉,单靖的话没有错,朝堂和后宫,连着千丝万缕,他想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
从东宫出来,他望着远处的凤鸣宫出了半天神,终于还是往那去了。
皇帝驾到的时候,皇后身子不适,正躺着歇息,听到传报,忙起身,匆忙收拾了一番,到门口迎接,大约刚起,人又不太舒服,福下身时脚没站稳,往前栽了一下,被燕云恒扶住,“皇后小心。”
皇后抱歉的笑了一下,“臣妾睡久了,差点在陛下面前失仪。”
“不碍的,”皇帝打量她一眼,“可是身子不适?”
“没什么,上了年纪,总有些不利索,歇歇就好了。”
“皇后还年轻,真到上年纪的时候还早,身子不适,便请太医过来瞧,小
病拖着也不好。”
皇帝一年到头,连话都说得少,突然表示了关心,令皇后受宠若惊,垂下眼帘道,“谢陛下关心,臣妾知道的。”
燕云恒挥挥手,让屋里的人都出去,皇后心一跳,知道他有话要说。
“朕在皇兄跟前说的话,皇后听到了,那是朕对皇兄的承诺,不管将来如何,朕必定会做到。什么能者上位,十年后正当年之类的话,以后不要跟太子说了。琤儿自出生便封为太子,此事不会变。”
皇后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嗫嗫道道,“你皇兄去了,原本我们母子是要移宫的,陛下留下臣妾与太子,臣妾甚为感激,却也不能委屈了陛下。陛下自西泠带回的美人都是美貌聪慧的女子,将来要是诞下龙子,定是出类拔萃的,若是胜过琤儿,琤儿让位也是应该的。臣妾不敢奢望什么,只盼琤儿平安长大,安稳的过一世便好。”
燕云恒看着她,突然想到了年轻时的梅太后,大约唯有在娘亲的心里,平安才比皇权更重要。梅太后为了保他的命,狠心将他送到庄皇后膝下,现在皇后为了太子平安,也放低姿态表明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