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恒以为这些年他把自己活成了铜墙铁壁,但在单靖看来,充其量就是一块坚硬的冰,看着面冷心硬,可只要遇到春风,那块冰也是会消融的,就算一时半会消融不了,缝隙里也会钻出几根青色的嫩芽,甭管是花是草,总归是春色。
他很乐意为了皇帝的这点春色尽犬马之劳。
只是当他看到桌上的食盒——盒里是一只肥大的八宝鸭,他的嘴角不可抑制的抽动了几下,这肥鸭跟春色八杆子都打不到一块去。
燕云恒说,“你把这个给她送去。”
单靖幽幽的问道,“陛下,您打算什么时候挑明身份?”
燕云恒挑眉,询问的看着他。
单靖提醒他,“陛下,有些事恰到好处是趣味,过了就成了麻烦。”
燕云恒漫不经心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朕是皇帝,她便是知道了,又能奈朕如何?”
自古忠言逆耳,燕云恒听不进去,单靖也不多话,拎起食盒就走。
出门没多远,遇到几个禁卫,他是不正经的上司,下属见了他也喜欢开几句玩笑,“单大人,还没到饭点您就饿了?”
单靖干笑两声,估计禁卫们下了值,又能拿他这事当下酒菜了。
等禁卫拐了弯,他也身形一闪,进了后宫的地界,到了这里,他就没办法大摇大摆了,四下里看看,趁人不注意,一溜烟钻进了小竹林。
他等了一会儿,老半天才见一个粗使宫女慢吞吞从廊上经过,打着呵欠进了一间屋子,就再无动静了,他绕着竹林到了后殿,再绕到东侧殿,找着花悦容的屋子,窗子半开,床上放着帏账,估计花悦容在歇午觉。
单靖站在窗外,感觉自己的行为很有点猥琐,像个窥视良家女子的采花盗,实在是有损他的英名,他虽不情愿,却也不能抗旨。
轻轻把食盒递进窗子,放在桌上。床“吱呀”一声,花悦容翻了个身,吓得他纵身一跃,跳上了屋顶,琉璃瓦在阳光照射下发出刺眼的光芒,他便在这光芒里,如一只行走在屋屋脊上的老猫,借着屋檐的阴影,迅速窜到后殿,悄无声息一跃,落在竹林里,朝着宸澜殿而去。
“陛下,东西送到了。”
燕云恒握着御笔,抬起头来,“没被发现吧?”
“没有,小主在歇午觉。”
燕云恒眸光一闪,“你进屋了?”
“臣不敢,”单靖赶紧解释,“臣从窗子放进去的。”
燕云恒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一觉醒来,发现桌上的八宝鸭,不知道那个女人会作何反应?燕云恒想着她那张表情丰富的脸,不由得微扬了嘴角。
花悦容做了个短暂的梦,梦到她有了钱,请几位姐妹到京都最有名的酒楼吃大席,她点了一盘大肘子,可肘子端上来,香是够香的,味道却不对,她说是肘子,杜莺时说不是,却也说不上来是什么,于是俩人争得不可开交。沈初葶两头劝,可谁也不听劝,三个人吵吵嚷嚷了半天,才发现姜云裳早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吃了起来。
那香味飘进她鼻腔里,把她馋得直咂嘴,她深吸一口气,拿起筷子也要开吃,手伸出去,却怎么也够不着,姜云裳抬起头来,冲她诡异一笑,筷子夹向最后一块,她急得大叫,“给我留一块!”
这一叫,把自己叫醒了,睁开眼望着白色账顶上的暗纹,花悦容轻轻吁了口气,大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连做梦都梦见大肘子了。
她吸了吸鼻子,不对,她真闻到香味了,一骨碌坐起来,撩开账子一看,靠窗的桌上放着一个食盒,香味就是从那里飘过来的。她趿鞋下地,三两步走到桌边,揭开食盒一看,是一只硕大的八宝肥鸭。
花悦容眼睛睁得溜圆,愣了下神,才想起昨晚上燕云恒说要报答她的事。
“风梓——”
“主子,”风梓出现在门边,“您醒了。”
“去把她们都叫来,”花悦容把食盒捧在手里给她看,“就说我请她们吃肉。”
风梓看着那八宝鸭,眼睛一亮,“主子,哪来的?”
“甭管哪来的,吃了再说。”
“哎,我这就去叫。”风梓一阵风似的跑了。
花悦容把头发拢了拢,随意挽了个髻,便迫不及待的在桌边坐下来,托腮看着盘子里的八宝鸭,突然想到了燕云恒昨晚的样子,也不知道他练的什么功,发作起来怪吓人的。
很快,人都到齐了,看到那只鸭,表情各异,姜云裳有些意外,沈初葶几不可察的蠕动了下嘴唇,杜莺时最直接,欢呼一声,“好香啊!”
“风梓拿碗,都坐下来,这鸭挺大,够咱们几个吃的。”花悦容拿了把小银刀,划开肥鸭的肚子,里头的八珍流了出来:干贝,鲍鱼,山菌,桂圆,红枣,香菇,虾仁,笋干,热气升腾,香味更浓郁。看得大伙都忍不住咽了下喉咙,这鸭子实在是太香,八珍看起来也好好吃的样子。
不光四个主子,风梓她们也有份,八个人站的站,坐的坐,热热闹闹分食着这只硕大的八宝鸭。
杜莺时啃着鸭腿,满嘴油光的问,“花妹妹,这鸭子哪来的
,可不像伙房里的手艺。”
花悦容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的道,“这事说来也怪,我方才做了个梦,梦到请大伙吃饭,醒来就看到这只鸭子,大概是老天爷窥到了我的梦,让我美梦成真了。”
这话连沈初葶都听得出是瞎扯蛋,几个人齐齐看向她,花悦容讪笑,“是真的,一觉醒来,鸭子就在桌上了,不信你们问风梓。”
风梓点头,“主子下午睡得晏,刚醒,这鸭就在屋里了。
姜云裳探究的看着花悦容,“这宫里步步为营,来路不明的东西,你也敢吃?”
“谁会拿的这么大一只鸭子下毒?不嫌张扬么。”花悦容说,“吃都吃了,现在说这些不觉得晚么?真有毒,咱们姐妹一场,不求同年同月生,能同年同月死,也是一种缘份不是?”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