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得这观音山上一阵响彻九霄的狼嚎冲天而起,随后刮骨的寒风贴着平地打着旋的直上了九霄。那场面真叫个:纷扬扬雪大压山,呼啦啦烈火焚天。
一时之间,狼嚎引出来的白毛风嚎哭着就从顶天之上飘荡而下,四处山头眨眼之间变被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雪给遮乐去,这还不算完,满耳满眼的风霜雪雨之中,一双双恶鬼似的眼睛在密林灌木当中是纷纷显露,狼王的一声嚎叫,几乎召唤出了整座山头的恶狼出来。
狼这东西,是畜生当中少有带着傲骨的玩意。先前在狼口岗子上,面对着那群土匪的枪杆子大炮,都没一个临阵怯战的,更何况今儿个是那钱恩义先使了老烟驭兽的法门,折了它们狼王的面子。即便不是梁布泉下跪磕头,这群恶狼为了维护它们主子的尊严,也必定会和眼下的一票通书战个不死不休。
被那梁布泉弄出来的虚鼠之火也是邪性,遇见这么大的风雪,非但没有显出一丝颓势,反倒是乘着大风大雪越烧越旺,此番又是狼群相助,又有烈火相伴,通书的一票人马竟然被他佛顶珠给杀得是节节败退,狼狈不堪。
绺子里头遭遇围困的几个人,可算是借着这把大火出了口恶气,齐老虎和杜老四红着眼睛纷纷抽出了腰上别着的青子。
“娘了个炮仗的,为了在这乱世里头讨口吃食,害死了这些个兄弟……还白搭上了这么些个娘们崽子。咱是爷们,哥哥弟弟们都走了,也该替老四蹚好道了。”
虽然俩人只隔了一步之遥,可顶大的风雪就像是垂纱一样拦在俩人中间,一缕垂纱,仿佛隔着万道长城一般。杜老四瞅着眼前的齐老虎,那眼睛里面尽是说不出的柔情,“映红啊……这蹚还是让哥走吧,咱绺子里头还有一群娘们老少没人照管呢,你活着,替哥哥活着中不?咱也不会说啥漂亮话,那一年……”
如果没有这大雪遮挡的话,杜老四一定也能看着齐老虎也红了眼眶,这俩人在绺子里头相遇,脾气秉性是天作之合。只可惜那时候正赶上绺子刚刚在观音山上扎下寨子,大大小小的流寇土匪都想上山闯窑敲他们一竹杠。
他杜老四是绺子里的炮头,上阵杀敌,下山打劫那是常有的事,那阵子是弯道架在脖子上,生死都不归自己说了算,他哪敢娶媳妇啊?就这么的,齐映红是一怒之下,跟了吴老三,她本寻思借着这事好好气一气杜老四,可万万没想到,这一气,反倒毁了他们两个人的姻缘。
“哥呀……啥也别说了,这都是命。”
齐老虎轻轻地捏了捏杜老四的胳膊,对外,她的确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母老虎,她挑担砍柴,洋枪大马只要爷们能干的事,她全都不在话下。可她成了这样是为了啥?
吴老三表面上是个男子大汉,可在绺子里面根本抗不了事。虽然绺子里头有个冯三爷和杜老四撑腰,可这两个爷们也总有下山绑票,不在绺子里的时候。没了这些个靠山,那个软蛋吴老三是谁都能上来踢一脚的主。她要是不能扛起事来,这绺子里的人,还不得把这软蛋给活活熊死?
可她即便是再刚强,也只是个女人啊。她也想有个人来疼,也想有个真的男子汉给她做个真正的靠山,知冷知热地替她遮风挡雨。那杜老四的确是个好人,可这人偏偏是个榆木脑袋,满腹心思地为着绺子付出,到头来换回啥了?
连冯三爷给他留下的唯一念想,都要叫那群红衣人给彻底毁了。
他们不单杀了吴老三,让她变成了寡妇,还接着梁布泉的手,杀了她在这世上唯一当做亲人的王二太太。她恨啊,恨这群人连自己人生当中唯一的一点烛火都要给掐灭咯。
你们不是要钱吗?
你们不是要我佛顶珠的命吗?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反正这一辈子已经输得底儿掉了,她齐映红还在乎自己的一条烂命吗?
说话间杜老四已经跟着群狼杀进了人堆里头,这爷们没学过什么武功路数,也不会通书的那些歪门邪道的本事,全凭着腕子上的一股蛮劲,和满腔的恨意,竟然真的能和那群怪人杀上个有来有回。
然而那个拎着烟斗的老家伙显然没有那么好对付,他叫来的群狼虽然临时反水,但是成千上万只老鼠,还在从四面八方源源不绝地赶过来应战。
连天的大雪恍惚之间越下越小,头狼让那瘸腿老汉给打得是浑身的鲜血,方才一鼓作气的狼群,竟然被一群耗子给咬得是溃不成军。赵友忠瘫在地上似乎是只剩了出气,看不到进气,梁布泉跟马士图全都被鬼耗子限制住了脚步,没办法冲进敌群和那帮子红衣怪人周旋。
齐映红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热量,正伴着这逐渐变小的大雪而一点点的消失,她不自觉地捏紧了手里的青子,心里只想着一句话:和他们拼了,我不活,他们也不能活!
和他们拼了,我不活,他们也不能活!
和他们拼了,我不活,他们也不能活!
那帮红衣怪人就像是扑羊的恶狼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压在了杜老四的身上,她看见杜老四的胳
膊上,腿上,脑袋上尽是些个数不清的伤口,白色的雪混在红色的血里,把他裹得活像是个刚从血池里爬出来的恶鬼。
杜老四这时候还能对着她笑:“妹子,下辈子……哥肯定娶你过门!哥稀罕你,真心的!”
“我日你们祖宗!”
齐映红浑身的汗毛都炸起来了,她扯着嗓子冲进了人堆里面,对着那群红衣怪人发了疯似的挥动着手里的砍刀,“杜老四,你个王八蛋,你不能死!你给老娘活着!你得给老娘活着!老娘不要下辈子,老娘没有下辈子!这辈子,你必须得娶我,不管老娘变成了什么样,你都他娘的得娶我!老娘只认你这一个爷们!”
杜老四是这绺子里头唯二对她真心实意的人,是这绺子里头唯一把她当成女人,愿意叫她真名的人。
齐映红不在乎别人叫她母张飞,活老虎,她只在乎杜老四怎么看他。
即便是已为人妻,即便是杜老四一直都和她保持着安全的范围……
她其实和杜老四是一样的人,一样为了别人的命,而豁得出自己的命。
这女人竟然真的像个杀神一样,在人堆、群狼和漫无边际的鬼鼠当中杀出了一条血路。她像是个着了魔的疯婆子一样,从被自己砍成了烂肉的尸堆里终于挖出了杜老四的脑袋,她哆哆嗦嗦地捧起杜老四的脸,想要探一探他的呼吸。
“妹子……”
杜老四挣扎着想要从尸海里面爬出来,但终究还是吃力地瘫在了原处,“妹子……哥……没死……”
“行,妹子知道了!哥还活着,我哥他还活着……”
不知是因为杀的人太多,还是过分激动的结果,齐老虎肥嘟嘟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哥你歇一歇,歇一歇咱们回家……”
“对,歇一歇咱们回家……”
杜老四似乎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说出来的话,像是一缕烟似的,顺着嗓子眼往外飄,“回家……回家哥娶你过门……不论你变成了啥样哥都要你,哥只认你这一个婆娘……”
恍惚之间,一股子滚烫的东西迷了他的眼。
杜老四拼尽了全力才把眼皮睁开了一条小缝,他似乎看见,齐老虎的胸脯子上,正嵌着一把增明瓦亮的刀,那个拎着烟杆子的老家伙,正抵着齐映红的后心,把手里的青子朝着她的胸口里面猛摁。
“噗呲!”
齐映红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被钱恩义按成了一个锐角,她的额头死死地顶在杜老四的脑门上,可手还是不肯从他的脸颊上放开。
这女人在笑:“说好了……哥……不管我变成啥样,你都要娶我过门!”
“嗯……哥答应你……哥娶你过门……哥娶你过门,哥娶你过门,哥娶你过门……”
杜老四一个劲地点头,一个劲地笑,他像是魔怔了一样,一个劲地捣鼓着要娶齐映红过门,随后突然疯了似的在尸堆当中挣扎,“我/草/你/妈!通书,我/草你/妈!老王八蛋,你还我妹子的命!”
“砰!”“砰!”“砰!”
雪停了,满地的尸山血海。
三声枪响震彻寰宇,在绺子里头杀红了眼的几个人竟然全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只有被嵌在了人堆里的杜老四,还在发了疯似的拼命挣扎。
将近几百个身穿蓝军装,头戴大盖帽的兵从正门的小道上齐刷刷地走了过来,领头的那个扶着腰带,侧过脑袋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几个活人:“梁老弟?”
梁布泉听着耳熟,这才微微别过了脑袋,眼睛里的雾气,竟然一下子显出了光来:“你是……张洪山?张大哥!”
“多亏了你们给的那几箱金子啊,现在老子也是这关东一带说得上话的大帅了!养了一伙子人马,倒是不多,也就几万人左右吧……在这头寻思着蹚蹚金矿呢,没寻思你也来了?”
张洪山说着话,又瞥了瞥绺子里头的几个红衣客,“这是怎么了?受了欺负跟哥说……老子现在有枪有炮,还他娘的有装甲车。谁要是敢在你的头上动土,老子拿坦克拆了他们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