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这话说得一点也没错。
咱单说这梁布泉被一大票老鼠给团团包围,腰上、腿上、屁股上给密密麻麻地摞满了大大小小的老鼠,这帮耗子是连咬皮肉带扒嘴,大有一副要给梁布泉生吞活剥了的劲头。说话间这正主都准备两手一放,放弃抵抗了。
可万万没想到,间不容发的时候,早先在碃子里被他和马士图就走的那只小耗子,竟然回来报恩了。一只耗子自然是没法和这一大群老鼠拼个你死我活,但是无巧不成书,这只小耗子竟然也是只鼠王,刹那之间就听见吱吱喳喳的惨叫之声不绝于耳,两伙耗子竟然为了个活人再度厮杀起来。
眼看着还有活命的机会,那梁布泉自然也是不想死了,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抬起那双大脚对着耗子群又踩又踢,后槽牙都要给咬冒烟了:“我去你个娘的,让你们咬我,让你们咬我!”
梁布泉杀得兴起,就感觉自己的裤管子被什么东西轻轻地给扯了一下,低头再看,就见那只小耗子正扭着头看向他,最里面又是“吱”的一声清叫,转头就奔了碃道的深处。
咱前头说了,这地下的碃道就像个迷宫一样,斗折蛇行一步三岔,梁布泉要想在这么个地方找到出口,光凭那只练过的鼻子,肯定是比登天还难。时下这小耗子轻叫一声,分明是想给他引路,替他走出这座底下迷宫。梁布泉也不是傻子,心里感念了一番这条知恩图报的义鼠,也不恋战转身就跟着那耗子奔了碃道深处。
整座底下迷宫漆黑无比,又狭窄逼仄,梁布泉一个七尺大汉,在这涵洞里面是直不起身,又弯不下腰,满地的土块碎石,他就是跪在地上爬,都得磨得两条膝盖生疼无比。再加上这涵洞七拐八弯,上不连天,下不接地,没走多久,梁布泉就觉得自己是眼冒金星,头昏脑涨。他隐隐约约地觉着,这段时间,在这耗子的指引之下,自己走的一直都是下坡路。空气越来越稀薄,难受的紧了,他甚至想用匕首在喉咙的旁边开出个口子来透透气。
这耗子究竟是来帮我的,还是她娘的来害我的?
梁布泉只觉得眼前那条耗子的轮廓越来越模糊,他要是在这时候睡下了,那一切可就都完了。想到这里,梁布泉抬起那柄鹰嘴匕首,对着自己的大腿就划了一刀。
剧痛果真能让人变得清醒,这一刀下去疼得梁布泉是倒吸了一口冷气,随即也就寻思过味来了。
引路的耗子如果当真是有心害他,在他被群鼠淹没的时候,大可以站在旁边看热闹,何必又来这么一出先救后杀的啰嗦手段呢?既然有心就他,这一路不往上走,却转着圈地往下爬,就只能有一种可能。
那耗子再帮我找宝贝。
畜生的心思果然和常人不同,他现在是下有鼠群,上有地龙,自己的一条小命能不能留住,那都是个大问题,还哪有心思挂记狼口岗子底下的金种子啊!
再者说了,这洞里的大小就和那只九环地龙的身材差不了多少,都说有宝之处必有妖,那地龙十有八九,就是这底下矿藏的守宝神兽。即便是他真的拿到了这颗简直连城的金种子,那九环地龙能让他这么轻易地把宝贝给抬到上头去吗?
想到这里,梁布泉立马是把步伐一顿,就想要找那只老鼠好好说道说道此番的人情世故。可是脚下的步伐刚停,他悬在嘴边的话,就让自己给咽了回去。
晃晃悠悠地在地底下走了将近一个多时辰,他本以为这硕大的底下迷宫,除了土路就还是土路,根本不可能见着光亮。可偏偏是不想什么就来什么,显露在他眼前的,正是个几丈见方的地下腔室,腔室的四面八方,四站长明灯给这里头照得是亮如白昼,中间盘腿坐着一个人,麻衣麻鞋,上半身让一条巨大的灰布毯子给裹了个严严实实,看不清楚毯子底下那人的眉目,甚至看不清那人的手脚。
这只引路的耗子灵巧地蹦到了那个麻衣人的膝盖上头,一猫腰就钻进了毯子里面,从始至终,这端坐在地下腔室里的那个怪人,都没有动弹一下。
这里头是墓葬坑?
梁布泉不由得把眉毛皱得更紧,抬鼻子在当空嗅了两嗅,却只能闻见铺天盖地的土腥味,这人身上既没有尸体的气息,也没有活人的气息,这究竟是个啥玩意?
梁布泉心里头疑惑,不由得把手里的匕首握得更紧了一些。心说着: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这腔室里头无棺无椁,连张草席子都没有,不像是埋死人的地方;可是坐在当间的那个怪人,听见有人过来了,为啥连动都不知道动一下呢?
如果这家伙的确就是在绺子里头闹耗子的罪魁祸首,现在他见着我真人了,多少也得有点反应吧,再者说了,他在绺子里头杀人的架势,可大有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怎么这会碰着了真人,反倒没有脾气了呢?
难不成……这狼口岗子是真他娘的闹鬼了?
梁布泉一边寻思着,一边挎着弓步举着个刀,一小步一小步地朝着那个怪人的方向挪。
正待这时,就听那怪人的方
向传来了一阵及其沙哑鬼祟的声音:“朝廷来的?”
梁布泉吓得“妈呀”一声,一个猛子朝后窜出了数丈,随后看了看左右两边,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跟我说话呢?”
那怪人也没动,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朝廷来的?”
“你是活人啊……可他娘的吓死我了。”
梁布泉是故作放松地喘了口气,抱臂在胸,藏在底下的那只手,已经悄悄地摸上了自己怀里的那个粗布包裹,包裹里头还有一枝削好了的木箭,木能克土,如果这家伙有什么异样,他大可以一不做二不休,冲上去和他拼命。
心里头盘好了对策,梁布泉也就似笑非笑地应了一句,“我不是朝廷的,就是路过狼口岗子,不小心……”
那个怪人不等他说完,就一口打断了他编的瞎话:“别撒谎了……我在上头见过你。”
“见过我?”
梁布泉把眉毛一挑,“你是九里庄的人?不对……九里庄要是知道这底下藏着矿脉,那还能轮到我们出手了……你是那帮红衣客?什么……通书?”
“通书……一帮狗崽子而已……”
那怪人活像个死物一样,一动不动地盘腿坐在这腔室中央,“耗子能看见的,就是我能看见的。”
“所以……你是油葫芦?害死了我们绺子里几十口弟兄的人,就是你?”
怪人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又哑着嗓子问了句:“这刀,是谁给你的?”
“你认识这把刀?”
梁布泉的眼睛一亮,以为自己还能攀上个远房亲戚,“要按您的话说,我的确不是朝廷的人,但我爹早先在朝廷里干过,识岭金钩倒头放,望岚听风四柱香,我爹是赵友忠!”
“什么赵友忠,王友忠的……不认识!”
怪人接着道,“你们祖师爷没说过,二十八道仙梁里的东西,都是动不得的吗?”
“二十八仙梁?”
梁布泉的心里头又是一翻个,早先赵友忠还真的跟他带过一嘴二十八道仙梁的事,可是这底下究竟埋着个什么玩意,哪个该动,哪个又不该动,他早就忘得是一干二净了。单听这怪人的言语,也不难猜出这人的身份绝对不一般,都说“不知者不怪”,这怪人就是再有本事,也不至于赵友忠和他说了什么话,都能知道的一点不差吧?
想到这里,梁布泉是把心一横,打死了也不承认自己听过仙梁的事:“什么仙梁鬼梁的,老子没听过!我说你这人也挺有意思啊,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通瞎问,咱凡事是不是都得讲究个礼尚往来?你刚才问了,我也答了,这回是不是也得轮到我来问问你了?”
怪人停顿了片刻:“你问。”
“你是不是驭鼠人?”
“我是。”
“绺子里的兄弟,是不是你给弄死的?”
“绺子?土匪窝吗?”
怪人冷哼了一声,“我们历代奉朝廷之命,在这看守着仙梁龙脉,谁敢妄动龙脉里的东西,我们就顺应皇命法办了哪个贪欲蒙心的孽障,这有何不妥?你说的那些个兄弟……我不认识,也不想知道,但凡下了碃道,想要染指金种的贼子,都活该被我的老鼠给吃干抹净,活活咬死!”
“下了碃道的你要杀,没下碃道的你还要杀?”
梁布泉打小就讨厌这种满嘴仁义道德,好像读了两天圣贤书,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的家伙,当即是捏紧了手里的杨木箭,狠叨叨地骂道,“宋掌柜的从始至终都没下过碃子,他得罪你什么了,你凭啥连他也要弄死?吴老三就是个厨子,他也和这次开矿没关系,你拔了他的舌头又是什么意思,这他娘的就是你说的保护什么狗屁仙梁?”
怪人仍在原地坐得像是个石头:“我的老鼠,没去过你们的土匪窝,你说的那几个人,我不认识,也没兴趣弄死……”
“我去你娘的没兴趣!”
梁布泉抬脚就踢到了那怪人的脸上,可谁料这牟足了全力的一脚,就活像是踢到了水里,踢上了空气一样,怪人的头巾被这股夹带起来的罡风卷落,一颗人骨骷髅滴溜溜地掉在了地上,等着两个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死的?
那只钻在怪人怀里的小耗子,“吱”的一声钻到了暗处,喘息之间又听到一声雷鸣般地怒吼,紧随其后而来的,却是一头足有公牛那般大小的巨鼠。
这耗子浑身上下都淌着粘稠的、活像是鼻涕一般的透明液体,原本该长着眼珠子的地方,均是被一大坨粉红而且充满褶皱的皮肤遮住,四五十只眼睛,偏偏从它高耸的后背、粗壮的四肢与毛发之中,毫无规律地张开,那条没有毛发遮盖的丑陋的秃尾巴,活像是条毒蛇一样在空中挥舞抽打,发出“咻咻”的破空声。
梁布泉看见这只耗子的模样,甚至险些吐了出来:“我去你个姥姥,这他娘的是个什么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