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布泉是让马士图叫醒的。
等他浑浑噩噩地抬起脑袋,只看到满屋子的鼠尸跟土匪。鬼耗子还剩下二十来只,这帮耗子仗着身材瘦小,在这间不大的黑屋子里面左突又冲,闪转腾挪,和那群端着响子的土匪打游击;再反观杜老四带进来的崽子,虽然兵马没有折损,但是各个负伤严重,显然已经是强弩之末。
耗子多的时候,这帮崽子的土/枪兴许还能借着打击范围上的优势,跟它们打得有来有回,然而这帮耗子是越少越难对付,跑得慢的、眼睛瞎的基本上都让土枪给崩得差不多了,留下来的则全是一些身手矫健机警过人的老耗子。它们一会躲在桌子底下,一会又上到旁人的肩膀头子上,满屋子的土匪开枪也不是,不开枪也不是,原本打家劫舍的神器,到了这时候,反倒成了累赘。
就看杜老四一把从自己的后脖颈子上拽下来一只耗子,扔到地上踩死,甩开手里的土/枪,抬手扒出了腰上的短刀匕首:“把土/枪仍咯,上青子!”
余下的崽子七零八落地把枪扔下,去解身上的短刀,然而这帮耗子就像是开了心智的妖精一样,梁布泉是眼睁睁地看见,有五只大耗子,趁着众人占着两手拔刀的空档,鬼鬼祟祟地跑到了地上的一杆土枪旁边,四只耗子卖力地把枪口竖了起来,另外一只拿尾巴勾住了土/枪的扳机,没命地往后拉。
那枪口正对着杜老四的脑袋!
“快他/妈闪开!”
当下也顾不得身上究竟让那帮耗子给咬掉了多少块皮肉,梁布泉是强撑着身子,纵深一跃,给杜老四扑了个跟头。
俩人连滚带翻地摔做了一团,杜老四刚要张口骂人,转头就看见梁布泉叫土/枪给打烂的左肩,心里头的无名怒火,立刻就变成了感激:“老弟……那啥玩意……”
杜老四是吭哧瘪肚地含糊了半晌,也没说出那句感激的话。再想起自己刚刚才让崽子卸了手里的枪,那阵子扭捏立刻又变成了愤怒:“我/操/他个奶奶!老子不是让你们……”
话说一半,他才看见正在那举枪瞄准的耗子,当即就给他吓得汗毛炸起,舌头根发麻,扛着梁布泉是一个老太太钻被窝,纵身跳出了房门,土/枪的子弹擦着俩人的裤腿打在了房门上头,俩人倒在地上给摔得七荤八素,杜老四还想爬起来抄起短刀和那帮耗子拼命,然而浑身的骨头就像是摔碎了一样,剜心的疼,终究还是挣扎了一下,仰身倒在了地上。
赵老瞎子、张老五和冯三爷的身影,立马就映到了他的眼前。
“我/草/你们亲娘的!”
杜老四狠狠地咽了口唾沫,“耗子在绺子里头翻天了,你们就在这干看着?”
听见杜老四跟那没大没小的骂娘,冯三爷倒是少见的没有生气,依旧想尊佛似的,定定地站在赵友忠的跟前;张老五倒是掏出了腰上的二十响德国造,看起来倒是真有帮忙的心思,但不知是碍于什么原因,也跟冯三爷一样,立在赵友忠的旁边,没有动手。
杜老四隐隐约约地听见,张老五似乎是冲着赵友忠说了句:“差不多了吧……”
杜老四先前在宅子里头受的伤就不轻,右耳朵让耗子给撕掉了一半,胳膊上,腿上,肚子上,更是让这群耗子前前后后地给咬了不下四五十口,他现在浑身的力气跟着流出来的血,算是跑了个一干二净,也没听着赵友忠的应声,最终还是把眼睛给重重地阖上了。
梁布泉倒是没有杜老四伤的这么重,虽然肩膀子中了一枪,浑身上下也给那耗子给咬了不少伤口,但是他万幸没经过多少剧烈的运动就晕倒了,身上的血没像杜老四似的流得那么多。眼下这帮耗子杀光了屋里头的土匪,转身就要奔到院落里面大开杀戒,他自然也没心思去过问赵友忠为啥不出面帮忙这件事。
东边的山头已经被镀上了一层红光,太阳就要出来了。这帮鬼耗子习惯了晚上的生活,自然最见不得阳光。梁布泉现在已经不在意能不能抓住耗子这件事了,能扛到天色彻底放亮,那就是胜利。
怪只怪他布错了阵法,这“杯酒释兵权”的阵眼,是专门为怪哉虫量身打造的,遇到这群耗子,全当是白忙活了一通。闻字诀里奇门阵眼的缺点,在这一刻又是暴露无遗,它不单单是局限在阵地战才能发挥效力的问题上,假如找错了症结,放错了阵眼,前头的一切准备,都将是功亏一篑。
闻字诀从隋唐时期就传到现在,前人不可能连这么明显的问题都发现不了,这鹰嘴匕首肯定还有啥别的能耐,没叫瞎老头给研究明白。
从今往后,可不能再把设阵布局给当成杀招了,这他娘的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可如今即便是悔恨,那也晚了。
梁布泉现在等同一个放枪不准,功夫不狠的普通人,能不能抗得过耗子们的袭击,完全都得指望到马士图的身上。
现在就只能盼着他这个便宜师侄,真是个可以托付的好人,不然用不着等到天亮,这群发了狂的鬼耗子,肯定就要血洗整个绺子了!
“老梁,你躲到我身后去!”
马士图一改往日畏畏缩缩的样子,从怀里掏出那根烟杆猛吸了一口。一缕烟箭,就恍若缥缈无依的白绫似的,顺着他的嘴唇轻飘飘地逸散出来,就在那缕烟气将散未散的光景,马士图又把那大嘴一张,上下牙膛“磕哒”一声撞在了一起,咬断了那缕烟箭。
余烟吹散,只看那马士图又从怀里拽出了一包黄澄澄的粉沫,朝着自己的身前一扬。此时恰好是清风拂过,满天的碎沫子立刻朝着汹涌而来的鼠群散了过去。
说来也怪,先头还张狂无度的鼠群,被这口青烟一绕,黄沫子一吹,竟然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扬,立刻呆在原地不动了。
一口老烟驭百兽?
梁布泉的心头大喜,反手把鹰嘴匕首横叼在自己的嘴里,掏出别在腰上的黄铜烟杆子扔给了马士图,含混不清地对他喊道:“老马,用这个!拖到天亮这帮耗子自己就退了!”
“用不着拖到天亮……”
马士图抬手接住梁布泉扔来的黄铜烟杆,又把那包粉沫倒进了烟嘴里头,拿洋火点燃,重复了一遍方才吞烟咬烟的动作。
四下里又是一阵嘈杂的鼠叫声,没过半晌,只见房梁上、田垄里、草垛子中数以万计的大老鼠是鱼贯而出。
梁布泉吓得头皮一麻,摘下了嘴里的鹰嘴匕首,就准备和这群耗子拼命。谁料这群耗子竟然狂叫着越过了众人,奔着那群鬼鼠就是奔腾而去;反观那群鬼耗子,兴许是听见了同类的叫声,方才的定身法是不攻自破。一见跑来的这群耗子显然是来拼命,而不是来帮忙的,这群鬼耗子的眼睛立刻变得通红一片,怪叫着迎击了上来。
两拨耗子就此打作一团,咬耳断颈,抠眼睛扯尾巴,那叫一个血腥残忍,哀嚎阵阵。梁布泉有心要助那群耗子援军一功,只可惜平日自己的身体太过缺乏锻炼,现在放下了戒备,只感觉胳膊腿像是千斤那么重。
好在马士图的肩上,还扛着杆土/枪,他心说着:我动不了胳膊,咋说也能动动手指头吧?反正现在打起来的都他娘的是耗子,老子一枪掀过去甭管是敌是友,对咱们绺子都没啥损失。
这么想的确不太地道,但是自己的命都眼瞅着保不住了,谁还傻到有心要保护一群耗子的死活啊。
想到这里,梁布泉咬了咬后槽牙,一把拽下了马士图抗在肩上的响子,拿一只手撸开枪栓,作势就瞄准了耗子最多的那一块。
正待梁布泉屏息瞄准的时候,只听这宅子的后面又是一阵嘈嘈杂杂的响动,听声音像是有活人的动静。
时下战况这么惨烈,老远就能闻见一股子血腥味,谁能这么不长眼还要往这跑呢,难不成是绺子里头的援军。
梁布泉心里想着,忍不住朝着宅子的后头伸脖张望了一番。
就看见王二太太和齐老虎,一前一后地拐过了院墙,正朝着他们这边跑来。那王二奶奶面色惨白一马当先地跑在前头,手里头正握着一个大白葫芦,因为她跑得太过匆忙,不时便有三两地油点子从葫芦里头飞溅出来。
梁布泉看着那个葫芦,恨的是牙根子直痒,当即调转了枪头,对着二太太怒骂道:“我日你个奶奶,你他娘的果然是油葫芦!”
就见那王二太太是一脸的虚弱,满脑门子全是涔涔细汗,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油葫芦念念叨叨。跟在她后面的齐老虎,因为身材太胖,跑得是上气不接下气,正对着梁布泉挥动着两手,还扯着脖子对他喊着:“别开枪,自己人,别开枪!”
“自己人个奶奶!还在这掐诀念咒?”
眼瞅着天光放亮,梁布泉那还能顾得上这些,新上来的耗子根本不是那些鬼鼠的对手,几个往复之间,被召唤而来的耗子,已经被这些鬼鼠咬死了大半,如果鬼鼠这个时候再叫人给添了些本事,那他们前头做出的一切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梁布泉咬了咬牙:“我去你奶奶的驭鼠人!”
就听“轰隆”一声枪响,王二太太手里的油葫芦,外加她的肚囊子,立刻就被这杆土/枪给掏了个窟窿。
与之同时,太阳徐徐升起,两拨耗子被这阳光照得怪叫一声,四散逃开。
“我/草/你/妈!”
齐老虎冲出了腰上的菜刀,扔下了已然气息全无的王二太太,冲着梁布泉就冲了过来,“你杀我妹妹,老娘要你偿命!”
杀你妹妹?你妹妹不死,这绺子上的人就他娘的死光了……
梁布泉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身子一晃,终于是直挺挺地躺了下去。
驭鼠人……
真他娘的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