绺子里头不是伙食班房,五谷杂粮聚不齐全,只能用五色彩豆应付。不过梁布泉这套“杯酒释兵权”的破阵之法当中的五谷,倒不是最重要的一味作料,老鼠嗜食五谷为生,他做这五谷之阵,也只是为了引出藏在暗中的鬼耗子。黑猫白猫,捉住耗子的就是好猫,所以即便是用黄、红、青、黑、白五种颜色的豆子做个下位替代,倒也无关紧要。
说话间,梁布泉已经命人在宅子的东南西北四角之上各放好了二两豆子,余下的一捧黄豆让他小心翼翼地揣进了兜里。两根棍子像是上香一般地插在房门两侧,又从兜里取出了一条麻绳,分别在两根棍子上绕了三匝,再拿刀断开,这叫定山门。
紧接着,梁布泉又让马士图回房取来了油灯,将捻子拔掉,把灯油是一滴不落地全都洒在了麻绳上头。七口海碗,过麻绳贴门槛摆了三盏,麻绳的另外一头,又摆了四碗,均是以烈酒斟满。取了个“三碗不过岗,四碗定江山”的彩头。
一溜十三遭地忙活完,梁布泉定了定神,一手按住了腰间的刀柄,一手插进兜里,攥住了那把黄豆就准备进门。
杜老四领这个响子,五马长枪地跟在后头,看那样子也是想跟着梁布泉一起进去。梁布泉朝后瞥了他一眼,低声道:“你要干啥?”
“老子还能干啥?你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扒子(外行),万一在里头遇上了什么七子尸,八子尸的咋办?我在后头保护你啊!”
杜老四拍了拍手里的响子,一副理所当然的架势,“再一个,你不说屋里头没有鬼怪吗?也不怕你笑话啊,兄弟。四爷我天不怕,地不怕,打小就怕他娘的鬼鬼神神这些个玩意。既然不是鬼怪,那老子也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里头要是真有东西敢跟你龇毛,老子上去就他娘的一枪,让它知道知道,啥叫他娘的……”
“七子尸不怕响子!”
谁料没等杜老四说完呢,梁布泉一句话就给他憋了回去,“早年汉武帝出巡的时候,就遇见过这种邪乎玩意。东方朔跟他说,怪哉这虫子是死于牢房里的怨气所化,虫身人面,水火不侵。按他老人家的原话是,凡忧者,得酒而解,以酒灌之当消。我在门口不是立了山门了吗?那七碗烈酒,就是给那些个虫子准备的。你手里不是有火折子吗?一会兹要是看见七子尸破门,前头的三碗酒撒了之后,就立刻把麻绳点上。烈火焚尸,烈酒灭虫。”
梁布泉本想着把这个任务交给马士图来完成,只是杜老四这人实在不稳当,如果不给他找点活干,他说不准还得在外头起什么幺蛾子。
这杜老四倒也是实在,听说自己领了个守卡堵门的关键任务,立刻屁颠屁颠地扛着土/枪定立在两根木棍的旁边,还不忘指挥几个离着太近的崽子站远些,害怕他们不小心再踢翻了自己警戒范围之内的酒水。
马士图这会也讷讷地走到了梁布泉的跟前,干咳了两声,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梁师……老梁啊!你看看,还有我该干的活没?”
梁布泉也是第一次给这些人安排任务,早先在秧子房除伥鬼恶虎的时候,还有个宋掌柜的主事,这回点兵排将的工作,全都压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他一时半刻还真是不好适应。翻翻着眼皮子寻思了半天,梁布泉是一拍脑门:“哎呀,对了!你不是会点伏虎降龙的本事吗?”
“你可拉倒吧!”
马士图赶紧红着老脸纠正,“我这模样的,伏个屁虎啊!我伏个野鸡耗子还差不多!”
“能降住耗子就够用了!”
梁布泉看着摆在宅子四方的各色豆子又道,“一会要是有耗子钻出来,你想办法帮我逮一个!不要死的,要活的,明白不?”
马士图的眼睛里马上就有了光,用力地一点头:“得嘞,你就擎好吧!”
其实梁布泉不让旁人跟着自己进宅子,除了担心旁人添乱之外,还有点自己的私心。马士图这家伙究竟是不是自己人,他现在还吃不透,甭看这人还会两手寻金的本事,但是如果在宅子里面马士图再来个翻脸不认人,他就是哭都找不着调。把杜老四跟马士图俩人全都安排在房子外头,一来可以保障自己的安全,二来还能让杜老四这个眼睛不揉沙子的憨货留意着点他的动向,万一有个什么意外情况,杜老四也能替他抓个现行出来。
梁布泉跟着赵老瞎子学了这么久的阵法排布,也深知这些所谓的奇门阵法,虽然说起来神乎其神,实际上无非是些个机关陷阱之类的玩意。世间要是真有那么些个神神鬼鬼,蒙冤杀头、冻饿而死的流民百姓,咋不找那些个混蛋恶人报仇呢?
不过这绺子里头时下是越来越危险,明显是那暗处的高人准备对他们动手了。
杜老四看待手里的两杆响子,比看待自己的命都重要。谁有可能从他眼皮子底下,把实心的子弹,换成木头弹头的空包弹呢?人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其它的玩意做不到。那帮鬼耗子,肯定在今天出事之前,去过杜老四的房子。
可是为啥鬼耗子没把杜老四的舌头给拔下来?
当初梁布泉在给冯三爷解释拔阴斗跟释艮阵的时候,又是鬼气又是阴物,说得是神乎其神。实际上这些阵法机关,拿出来蒙蒙外行人还好,他自己心里也清楚,释艮大阵一来是为了扰乱绺子里的磁场,让里头的崽子心神不宁,方便鬼耗子趁黑潜入搞暗杀,各个击破;二来,无非是两个目的:引邪兽,或者是养活尸。
杜老四生得膀大腰圆,一条胳膊足有百十来斤的力道,外加上常年干的都是杀人的买卖,活脱脱的一个血肉神兵。放眼整个绺子,没有任何一个人,比他杜老四更适合被练成活尸了。这一遭偷了他的子弹是小,没准只是那群鬼耗子的举手之劳;在杜老四的房子里安插阵眼,恐怕才是那个暗中的高人此行的目的。
那傻子一根筋,自然想不到这一环。梁布泉也担心这家伙火爆脾气,万一和他把这事给挑明了,难免在绺子里头又是一阵鸡飞狗跳。所以干脆就把这事给按下了,心想着解决了金得海宅里的麻烦,再去杜老四家,把那高人补下的阵眼给拔了不晚。
心思翻涌之间,梁布泉已经摸进了宅子里头,不知打哪来了一阵邪风,两扇房门“吱扭”一声就被吹得牢牢关上,那原先被梁布泉给一枪崩断的门栓子,正卡在木门支出来的木渣子上,房门紧闭的这一下震动,刚好把那半截木栓子好死不死地震落了下来,“咔哒”一声,又把房门给插上了。
早先经过养尸宅的一劫,梁布泉也算是有了经验,这会见着房门再一次被关死,倒也没像先前那样给吓得魂不守舍。
他摸着黑走到桌子旁边,万幸这桌上还有洋火,顺势就把桌上的油灯给点燃了。眼睛好容易适应了屋里的黑暗,梁布泉又拿眼睛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那口箱子的前面端端正正地横着具尸体,瓜皮帽,黑马褂,松紧裤,四仰八叉地趴在地上,脑袋冲着箱子的方向,看不出是男是女。
梁布泉忌惮着那口箱子里的东西,没敢朝着地上这具横尸的方向走,在确认四周没有鬼耗子伏击以后,一手拎着油灯,一手攥着那柄鹰嘴匕首的刀柄,小心翼翼地朝着床边的那两具尸体旁边蹭。
床上躺着的,是两具女人的尸骸,一个花袄花裤,一个蓝袄黑裙,俩人的裤子全都被褪到了膝盖以下,上衣的扣子也系得不完整,花袄女尸的脸上,胳膊上都有不少青紫色的淤伤,黑裙女尸的脖子上,还嵌着五根深深的指印。
想来这两个女尸也该是金得海偷摸从山下绑上来的花票,没想到他在狼口岗子上给冻成了个半残,都依旧管不住自己的裤裆。梁布泉恨得是牙根痒痒,心说这一趟只要是捉住了金得海这天杀的王八羔子,肯定不能让他痛快好死,抹了他的脖子之前,必须得把他的那玩意给连根拔下来,才能替这些个无辜的女人伸冤报仇。
他抬手就像给这两具尸体的眼睛合上,可是接着油灯的点点火光,他的一只手掌刚刚碰到女尸的脑门,两具女尸就立刻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瞬间坍缩成了两张人皮。
梁布泉吓得一蹦倒退两丈,吓出了一身的白毛汗:“又他娘的是人皮?”
转念一想,心说也不应该这样啊?
都说一山不容二虎,他在秧子房的后山上明明已经弄死了那只驱使伥鬼的恶虎,这哪来的另外两张人皮?难不成,山岭子里头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又冒出了一只道行高深的猛虎?
他心里嘀咕着,又把眼睛瞄向了那口箱子。
人皮里头无血无肉,没了老虎的驱使,至少它们不可能变成尸体出来害人。梁布泉又拿脚挑了一下地上的那具横尸,脚尖上的头的触感轻飘飘的,十有八九地上的这位,也是一张人皮。
三张人皮?
难不成是老子猜错了?
他距离那口箱子越近,浓烈的酒味与腥味就越浓,赶等他走到箱子的近前,顺势就把那盏油灯给放在了地上,鹰嘴匕首横刀出鞘,他将这匕首立在胸前,拿另外一只手死死地扣住箱子的铁索,腰上一较劲,单臂一扬,就给那口箱子盖猛地掀了起来。
一股浓烈的酒臭血腥,好悬没给梁布泉顶了个跟头,一时之间,他就听见耳边是“唧唧吱吱”的动静不绝于耳,定睛看时,之间那箱子里面,足有不下二三十双绿豆大小的眼睛,正直勾勾地顶着它。
“我/草/你/妈!”
缸里头的确有酒,不过横在里头的却并不是人棍浮尸,而是满满一大箱子的鬼耗子。梁布泉是抽刀回身,另手抄起兜里的一把黄豆就撒了过去,转身就跑。心说:你们还是吃这些个黄豆吧,黄豆能榨油磨豆腐,还能做豆浆,咋说都他娘的比我个瘦干鸡好吃。
可是刚一回身,就仿佛撞上了一堵墙,他闷哼一声,当即就给摔了个大屁墩。再等梁布泉抬眼睛一瞧,胸膛里的那颗心脏,立刻是从头凉到了脚:“错了,全他娘的猜错了!”
只见这屋里的三张人皮,不知是在什么时候,竟然爬到了梁布泉的后面。带着瓜皮帽的那个男尸晃晃悠悠地扬起了脑袋,嘴巴蠕动了一阵是越张越大,眨眼之间,一只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