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洪山不说那句话还好,赶等梁布泉回过味来的时候,他自己已经走到大水缸跟前了。
三米来高的院墙,里里外外连点鞋印都没有,是谁从里头把大门插上的呢?这话就是问了也是废话,能做到这一点的,除了鬼能还有谁?
一股子腥臊恶臭铺面而来,赵友忠说过,腥臭味大的地方,就肯定藏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不用说,宅子里头古怪的根源,肯定就在这口大缸里头啊!
可是如今梁布泉就站在那口大水缸的边上,如果缸里真有什么妖魔鬼怪,他肯定是第一个没命的,要说跑吧,撇下这些钱就这么跑了,他心里面还有点不痛快。
自己穷了小半辈子,从来都没尝过让人敬重的滋味。村里面跟他青梅竹马的姑娘,长大了以后就去了外省,对他连看都懒得再看一眼。这一路上,他跟着赵友忠从关里走到关外,遭了多少罪、受了多少白眼,还不都是因为俩人一贫如洗,腰包空空吗?但凡是这样的人,对财富的执念都不是一星半点的高,也甭跟他们提什么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说法。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人要是给逼急了,拿命换钱的也是不在少数。
“我去他个娘的!”
鬼就是再恶,要的也只是人的一条命;可人要是恶起来,比鬼凶上千倍百倍都不止。抢你的媳妇扒你的房,夺你的良田打你的娘,逼着穷人买儿女,赶着野狗上房梁。他梁布泉跟着瞎眼老爹从山东一路走到关东干嘛来的?不就是为了过上好日子,让人瞧得起吗?如今他们一没偷,二没抢,凭本事抬宝赚钱,怕什么怕!当即把心一横,立起钢刀“咕咚”一声就捅进了水缸里头,“老子什么土财主没见过,还能怕你们几只死鬼?”
都说鬼怕恶人,也不知是梁布泉那一身胆气吓跑了厉鬼,还是这口水缸里本来就没啥东西。钢刀进了缸,只听见里面“哗啦哗啦”的响,再等他把大刀从水缸里挑出来,只有几根翠绿翠绿的水草缠在刀上,滴滴答答地躺着清水,哪有什么鬼怪的踪迹?
弄了这么大的动静,只是挑出了几根水草?按说缸里的腥味那么浓,不是藏着鬼的话,就一定是草的问题。
他强装淡定地瞥了眼张洪山,转而又把刀上的水草递给赵友忠:“爹,这是啥?这玩意不能有毒吧?咋把这玩意弄下去啊?”
谁料赵友忠按着刀背,一把就将那几根水草给撸了下去:“傻了啊你!这玩意拿手摘下来不就行了吗?”
“不是你说的吗?有腥味的宅子和老岭不能进,里头的家伙可能成了气候,不好对付。”
梁布泉哼唧着把刀上的水迹甩干净,伸手还给了张洪山,“这么大的腥味,这么大的缸,我寻思着缸里头肯定藏着啥古怪……”
他伸着脖子又要往缸里看,谁料赵友忠对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老子是说过成了气候的家伙身上会带着股腥臭味,但是你小子能不能闻清楚了再动手?鱼有鱼腥,草有草腥,金石宝气和山精野怪带着的气味可都不一样,你他娘的把手划开个口子还有腥味呢,你算个什么成了气候的家伙!闻见腥味就动手?你脑子让驴给蹬了?”
再看缸里的水,不知是困了多少年,本应该在缸底长满了水苔,再不济,也应当浮着几只水蚂蚱或者是蚊子崽这样的小虫。可是缸里除了一些翠绿翠绿、恣意纵横的水草,压根什么都没有,缸里的水清澈透明,一眼都能看见水草的根。
草腥味和血腥味两者之间的差别梁布泉还是分得出来的,草腥发苦,鱼腥发酸,新鲜的血腥味带着咸,唯独这尸身上的腥气,又臭又腥,像是塞进了粪坑里头的烂鱼。他虽然不如赵友忠说得那些入行早的金匠,三岁开始就用嗅风之术训练鼻子,但是他自认为对于“嗅风”这门本事,自己至少也是下过苦功的。这就像是入行晚的厨子,最少也能分得清什么是白糖,什么是咸盐的道理一样,他的鼻子可能没有那么灵,但至少不会把活物和死物给闻错了。
心思到了,他不甘心地一把扯掉了缸里的水草,竟然真的在水缸下头发现了古怪。
这缸里头的水恐怕已经有些年头没人动过了,水草一经扯弄,沉在水缸里头的泥沙就全给带了起来,缸水混着泥沙,就跟九曲黄河一样浑酱酱的一团,在这浑水的底下,梁布泉分明看见了一个脑袋大小的,圆滚滚的东西。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水缸里面藏着颗人头,就顺势从地上捡了根柴火棍子,沿着缸壁搅起了浑水。没出三两下,缸里的水就打起了螺旋,他本以为能通过这种办法,让缸里那个圆滚滚的玩意转个身,好看请里头是不是个长着五官的人脑袋。
可任凭缸里的水怎么搅和,沉在水缸底下的那个东西都像是生了根似的纹丝不动。梁布泉跟个傻小子似的忙活了一身臭汗也不见进展,心里头也是烦闷,再度借来了张洪山的钢刀,心想着我搅不动你,拿刀给你挑起来总行了吧。
谁承想这钢刀一碰那个圆滚滚的东西,竟然像是挂到骨头上一样,发出“锵啷”一声脆响。
“嘿——这什么玩
意!”
梁布泉心中大奇,又用刀刃沿着那玩意的轮廓摸索了一阵,可以感受到刀身在这东西上头滑动的过程并不顺畅,麻麻赖赖的,有沟有台。
张洪山伸出个脑袋,朝着水缸里头打量:“兄弟,我听这动静,水缸里头的,不能是个大王八吧!”
“水缸里头的究竟是个啥,咱捞出来就知道了!”
说话间,梁布泉手里的钢刀已经撬进了那个东西的缝里,双手把着刀柄,一较劲“哎嗨”一声,把那个玩意从缸里就给翘了起来。
足有脸盆大小的一个王八壳子叮叮当当的砸在了地上,一股恶臭瞬间就在整个前院里头弥漫开来。赵友忠是个老油条,见势不妙早就退身到了大门门口,这两个愣头青可就没那么好受了。
张洪山相对而言还算是好的,他没练过鼻子,距离那个王八壳子也不像梁布泉这么近,饶是这样,他也是趴在地上吐了个天昏地暗;梁布泉就更惨了,他的鼻子虽然赶不上赵友忠,但总比普通人要灵得多,这一股子腥臊恶臭顶*进鼻子里头,他就立刻觉得头晕目眩,鼻孔里头不仅仅是恶心的臭味,更让他绝望的是,有股子胀痛竟然顺着鼻腔一直延伸到了他的眼睛,肚子里头就像是吃了死人肉一样翻江倒海,想吐又吐不出来,想咽口唾沫也咽不下去,只得躺在地上一边倒着气儿,一边打滚。
赵友忠赶紧站在门口叫唤道:“拿那个水草,把水草嚼了敷在鼻子下头!”
这俩人也顾不得干净埋汰了,随便从地上划拉了一把水草就塞进了嘴里。还真别说,那腥臊的水草放在嘴里嚼了一刻,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还真的缓解了不少,再等把嚼烂了的水草浆糊贴在鼻子下头,梁布泉脑袋里的胀痛和灼烧感竟也真的有了减弱的迹象。
可即便如此,梁布泉和张洪山俩人,也在地上趟了足有半个时辰之久,才有力气爬起身来。
“老瞎子,你他娘的故意坑我们兄弟俩是不是?”
梁布泉指着地上的那个王八壳子愤愤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刚里头藏着这么个玩意,就等着我们哥俩把它挑出来出丑?”
赵友忠这个老头子一肚子坏水,梁布泉打小就在他的手里吃过不少亏。那瞎眼老头向来都愿意摆出一副啥都不明白,啥都看不出来的糊涂样,但其实什么事在他心里头都跟明镜似的,他就是不说。
现今在社会上常有一种人,表面上本本分分老老实实,其实心里头怎么个波涛汹涌都不一定呢。在如今,这类有心思、有本事却故意啥都装成不知道的人,习惯被人叫成是扮猪吃老虎,以前的人没现在人那么有墨水,都愿意叫他们装傻充愣,或者干脆说成是裝蛋。
所以梁布泉就是这么甩开腮帮子开骂:“你个老王八,你在那装什么蛋!我们哥俩好悬没让这玩意给熏死,你还笑!这他娘的有啥可笑的!”
赵友忠又开始哆嗦着大眼皮子翻上了白眼,颤颤巍巍地蹭到了那个王八壳子旁边,和刚才上蹿下跳,几步就蹦到大门口的模样是判若两人:“我哪知道你小子这么虎,东西都没看清楚呢,就敢把里头的玩意弄出来啊?”
他说着话,抬脚就踢了那个大王八壳子一下,那王八壳子跟个球一样,叽里咕噜地滚到梁布泉的手边,吓得梁布泉跟张洪山连滚带爬地又退了好几步。等俩人静下心来,朝着那个王八壳子看了一眼,才不约而同地叫道:“空的?”
“老头子我岁数大了,不能跟你们一辈子。该练的东西你得练,本事这东西,你自己不用,那永远都是别人的。”
赵友忠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随后把个将近一人高的大水缸,用一只手就轻轻松松地推倒在地上,“你再看看这个!”
水缸在地上“啪嚓”一声摔了个稀碎,但是原本在缸里头的水,竟然凭空蒸发了一样,整个地面上干干净净的,是一滴水都没有。不单如此,赵友忠还拿脚在地上扫开了一地的碎陶片,地上除了几根没有被拔干净的水草,竟然什么也没有。
这瞎眼老头似笑非笑地盯着梁布泉,又问道:“看出什么猫腻来了吗?”
梁布泉看了看地上的水草和碎瓦片,又看了看他那个半瞎的干爹,小声道:“没有骨头?”
旧社会在水缸里头养鱼养鳖的大有人在,但是不论鱼死了还是鳖死了,至少会在缸里头留下骨头渣子。即便是骨头渣子在水里泡的年头长了,化进了水里,那也会把缸里的水给搅浑搅臭,根本不会像是先前那样,仅仅带着点若有若无的腥味,还那么清澈透明。
梁布泉想到这里,赶紧三步并做两步地冲到那水缸旁边。万幸那口水缸碎的还不算彻底,还能留下一片相对完好的水缸底座。
这底座上竟然有个皮球打小的窟窿!
很明显,刚才梁布泉之所以搅动不了那个王八壳子,就是因为这个壳子被嵌在了窟窿上面,堵住了缸里的水。赶等他把王八壳子从水缸里头挑了出来,缸里头的窟窿没了遮挡,就立刻把水顺着洞口流了出去。
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