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大山的山根根底下不出十几里刚好就有家面馆,周京洋所谓自己在城里住了这老些年,偏偏就是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去处。梁布泉指着自己的鼻子跟两位念叨说,自己生了个狗鼻子,甭管是多远的道,它都能循着香味找着地方。
仨人老远就见着这青山之下绿水之畔扯着一面镶着金边的红旗,棋子上头那金色的纹饰印着“王五小面”这几个字,只是风吹日晒的紧,这金漆掉了色,还有不少地方龟裂起来褪了皮,原本应当是正红色的旗面上,也因为长时间没人摘下来洗洗而变得有些暗淡发黑。
店里的人倒是不少,梁布泉在小面馆里头转悠了一大圈子发现也没个落脚的地,就只能是悻悻然地又踱出了店面,随便找了个长桌招呼其余的两人坐下。
在这店头里头多数是些个穿着短衫或者赤着上身的劳苦大众,屋里头的汗臭味顺着清风直往几个人的鼻子眼里头钻,梁布泉他们几个在店铺门口是做了半天,也没等到小二过来招呼,在这人堆里面穿行的,肩夸个毛巾褡裢的店小二几次三番地从几人的身边走过,招呼了一波又一波的客人,可偏偏就不往他们身上看一眼。
梁布泉就是心眼子再粗的人,也不可能看不明白这里头的事,他打竹笼里头拿出来一双筷子,照着桌上那么敲了两下,对着周京洋有一搭没一搭地调笑道:“怎么着,认识这里头的人?”
周京洋苦这张脸:“爷,我真不认识他们,谁知道咱们哪地方得罪他了!”
前者憋憋嘴,不置可否。
自己先前这个身外身在城里都干了什么恶心的事,他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周京洋这熊崽子他们家在这城里头又是个什么样的身份地位,他也不好说,都说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他现在既然准备在这十万大山腹地来找自己的金脉矿洞,想要在这地方立柱脚,就不能得罪了这个地方的人。
受了气咋整?
常言说得好,叫小不忍则乱大谋。
“小二哥!”
梁布泉夸张地把手举得老高,“爷几个要饿死了,您瞧瞧我们呗?”
那店小二横着个眼睛上下打量了梁布泉一番,随后打鼻子眼里喷出一股气:“等着!”
说完了话,拿眼珠子一白梁布泉,转身就进了屋。
没容这梁布泉回声谢谢,周围的几个打着赤膊的食客倒是开了腔:“嗬!这不是紫轩阁的少爷吗?堂堂的少爷,也来咱们这穷人的地方吃面来了?”
“嗨!你知道啥呀,人家这是山珍海味吃腻了,吃点咱们这清汤寡水的阳春面来漱漱口?”
“别他娘的瞎说,人家一天几十万个现大洋进进出出,阳春面这玩意对他们来说还不就是泔水?”
几个赤膊食客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是不亦乐乎,听得那周京洋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瞧模样就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梁布泉又拿筷子敲了敲桌子:“怎么个事,你们家里头欺负过这些人?”
“嗨!”
周京洋把自己的一张老脸给蒙在臂弯里头,只在外面露出了一只眼睛,小声道,“我家老太爷得罪的人还少吗?腰里没银子的不让进,兜里边不剩本钱的不让赌,有不少他娘的烂赌鬼揣着家里面的房产地契来我们这散财的,结果到了赔了个底儿掉,在我们紫轩阁里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的年年都有,这都不是啥稀奇的事了……”
“哦……”
梁布泉扬着眉毛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后将筷子是信手扔到了桌子上,走到了叫得最欢的一伙赤膊汉子旁边,指着一个汉子身边的空条凳,满脸堆笑地轻声道:“能聊聊吗?”
“聊?”
那叼着根芒草的赤膊汉子打牙缝里呲了一声,“咱这凳子脏,可不好脏了您的衣服!想聊什么站着说吧!”
梁布泉倒也不恼,依旧是笑道:“哥几个去过那狗东西的紫轩阁?”
“您可拉倒吧,咱可输不起那些钱,咱他娘的也没有本……”
另外一个赤膊汉子赶紧接过话茬,“咱这几个都是他娘的穷苦人家,买手腕子挣钱的,一年到头都赚不来诗歌大洋,我劝您呐,想要交朋友,还是甭上咱们这凑热闹了。”
“他娘的吃个面还能碰上脏东西,真他娘的败胃口!”
另一桌离着较近的几个人骂骂咧咧了一通,转身就要收拾汗巾走人,“老板,今儿个的账能不能赊了还?今儿个买卖不好,拉不着人,赶明个有钱了再给你?”
这有一桌人要走,剩下的那些个食客也都吵吵嚷嚷地准备下桌,临走的时候都不忘是一脸仇恨地瞪上周京洋他们这伙人一眼,没出多大一会,那几个食客三三两两的就要走光了。有钱结账的那都算是少数,大多数人嚷嚷着先把钱赊下来,站在店外的小二看的是脸都绿了,把现点好的同伴揣在腰上的褡裢里头,紧走了两步跑到周京洋的跟前,求爷爷告奶奶的哀声道:“爷,我们这店小,养不起您这尊大佛,您走吧成吗?您一来,我们这的客人都……”
周京洋这会不知咋的也来了浑劲儿了,
梗着脖子厉声道:“咋?我不是人吗?他们能吃,我们凭啥不能吃?老子就要他娘的一碗……啊不三碗阳春面,你们多长时间都他娘的没搭理我们了?这会知道求人了?面不上来,我们就不走了!”
吵吵嚷嚷的一群人里,有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打人堆里出来,按着周京洋的桌子恨声道:“你吃,你好好跟这吃!我们祝你家老爷子长命百岁!”
周京洋扬着脑袋回敬道:“谢谢您,我家老爷子身体好着呢,肯定会长命……哎呦!爷,你干嘛?你打我干嘛!”
他话还没等说完,后脑勺上就叫这梁布泉狠叨叨地打了一巴掌,没搭理这周京洋龇牙咧嘴的一副怪相,梁布泉已经是三下五除二地踩上了条凳,冲着那些个走得不远,和将走未走的食客们高声道:“各位兄弟爷们,容我说句话成吗?”
几个已经走开的人是压根也没有一点回头的意思,梁布泉又接着高声道:“今儿这顿饭,周二少请了,您列位欠了这小店的钱也不用赊了,到今儿起从前欠下的所有账,全都放在咱们不差钱的二少爷身上!”
远行的人这才算是止住了脚,可是周京洋的脸反倒是更绿了:“爷爷,我的亲爷爷啊!我哪有钱啊!我他娘的就差叫我家那老东西给扫地出门了,我要是真有钱,也不至于出来跟您老坑蒙拐骗啊,您这是照死了坑我啊您!”
梁布泉一脚蹬开周京洋的手,这头就已经招呼上了这面馆的老板:“掌柜的,您算算,这几位爷在您这总共是欠了多少钱?”
有钱不赚王八蛋,一听说有冤大头要替这些个破路户结账,老板赶紧叫着手下的小二账房,提着账本和算盘就小跑着来到了周京洋的桌子边上,算盘打的是噼啪乱响,没过一刻钟,这老板就把账给算明白了:“周爷,小店的东西不贵,那几位爷从打开始到现在欠下的账,不多不少,才三千五百零三个大洋,给您抹个零头,您给我三千五就行!”
周京洋臊着个脸瞥了老板一眼,又朝梁布泉指了指:“我不是你爷,他才是你爷,你找他要钱去!”
梁布泉倒也接得住话:“周二少爷财大气粗,不要这有零有整的账,四千个大洋成不成?”
“那敢情好啊,您说多少就是多少!”
王老板把这躬鞠得好像是小鸡啄米一般,探着手就要问梁布泉要钱,那梁布泉也不含糊,打兜里摸出个鼓鼓囊囊的布带子,随手就放到了王老板的手心里头。
后者拿手这么一掂量,好家伙,这重量拎起来都砸手啊,常日里没一下子收过这老些个奇案,原来这就是真金白银的重量吗?
他这边是兴高采烈地打开布袋子,一股浓郁灼人的血腥味立马就顺着袋子口涌了出来,再等他细细往里头一瞧,躺在布袋子里的哪是他心心念念的四千个大洋,那分明就是个拳头大小的苦胆!
老头子吓得是“妈呀”一声,扔掉布袋子就一屁股摔在了地上,已经走远的几个人瞧见这架势,立马又从半道上折返了回来想要看看热闹,再看那袋子里的东西,也都是忍不住一个劲地在旁反胃干呕。
店小二算是叫着老板从小养大的半个儿子,看见老板这幅熊样立马也窜气了火,指着梁布泉的鼻子就开骂:“奶奶个孙子的,你不给钱就他娘的别在这装大尾巴狼,你……你拿个苦胆在这当什么钱,信不信老子我现在就报官,让县丞大爷好好来着跟咱评评理,他姓周的带着一群地痞流氓来我们这……”
“嘘……小声点,小声点成不?”
梁布泉面不改色地盯着这店小二,又指了指叫老板给扔到地上的那个包裹,“你们这里头有没有懂行的,放山客或者猎户都行,你们看清楚了再说话,好好瞧瞧这袋子里头撞得是啥!”
一开始最先嚷嚷着要走的那个赤膊汉子这才将信将疑地从人堆里钻了出来,打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一脸嫌弃地挑起了袋子口,抻脖子往里头瞄了一眼。
但是这一眼,汉子的脸上就从嫌弃瞬间转变成了震惊和狂喜,他几乎是掺着声音脱口道:“熊……熊胆?这么大的熊胆?!”
梁布泉咧了咧嘴,又朝着那人努了努嘴:“告诉他们,这么大的熊胆,要多少钱?”
“十几万吧……最少也得是十几万的现大洋……”
赤膊汉子讷讷地把脑袋抬起来,瞧着梁布泉的眼神就活像是在看着神明一般,“您从那遇见那么大一只熊瞎子,您又是咋能从它的肚子里头把熊胆给弄出来的……您……您到底是什么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