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懒生平最讨厌的一句话就是“这是你的命”。

这世上皆凡是有点本事的人，似乎总喜欢拿这套说辞来应付，亲友罹难还是家国遭灾，这些个东西总要被他们以“命中注定”几个字糊弄过去。就要像是兹要和“命数”沾边的东西，就总能显得这说话人有多大的本事一样。

李二懒不想信命，可是如今身处在这金得海的房子里头，他又不得不信命。

他瞧着赵铁柱缓缓地掀开了金得海家里面的菜缸子，那缸里空无一物，可等他在这么缓缓地抖了一下手以后，没用上多大一会，菜缸里立马就多了一阵窸窸窣窣的撞缸声。

这兴许就是神仙的能耐？

他一边想着，一边鬼使神差地把自己的牙一颗接着一颗地塞进了这三具尸体的嘴里头。

请君入瓮……

这所谓的请君入瓮实际上算不得任何一种阵法，实际上那所谓的“翁”并不重要，准确说来，整个局子都在围绕着“请”这一个字而准备。说白了，这请君入瓮讲求的就是一个“表里不一”，看上去的和踩进局里所遭遇到的得完全得是两码事。

李二懒这寒尸藏牙的手法，实际上就是在尽力地掩盖几具尸体身上的死人气，这种法子无疑就是为了让外头的梁布泉在闻讯赶来之后，没办法第一时间地发现房子里头藏得这三具陈尸。

他拿眼角横着赵铁柱：“老仙就是不一样啊，凭空就能给变出来一堆耗子。我想当年千算万算地没料想到，什么油葫芦守山人，全他娘的是扯犊子，合着打从一开始老子就被你们这些个老仙给盯上了。你让老子做了个请君入瓮的局，原是老子本来就在这大瓮里头没法子出去。”

赵铁柱不知又在那大瓮旁边在使了些个什么法子，这时候似乎是刚巧做完，拍了拍手掌又叹了口气，也没拿正眼瞧着李二懒：“你也甭在这阴阳怪气，仙家下凡有规矩，能不使些个玄门妙法，就尽量啥都不要用。这缸里头的耗子可不是我给变过来的，你们先前在狼口岗子上惹醒了虚日鼠，这附近的耗子崽子早就他娘的炸了锅了。老子无非是在缸里撒了把米，又施了道障眼法罢了。”

“障眼法……”

李二懒扫了眼屋里的窗，又看了眼身后的门，冷笑道，“您这障眼法使得秒，人都是撒豆成兵，您老仙是撒米成鼠。”

赵铁柱朝着大门努了努嘴：“我劝你最好心里头有点数，老子为啥要布这个局你心里头应该比谁都清楚，要不是你入了仙台出不去，咱也不至于闹到现如今这么一出。今儿我还真就跟你把话给挑明了，仙儿我是不在乎会不会给困死在这，老子的一个念头，自然而然会回到你想要回去的地方。可是这里头的弯弯绕你可得想通咯。”

李二懒抬了抬眉毛，意思叫他先把话给说明白。

结果那赵铁柱却是大鼻子里出了口气：“你先把门给关上。”

就在李二懒插好门闩的这个空档，赵铁柱是瞧着他的后背幽幽道：“做人有那七情六欲很正常，但是在这仙台里头，你的心思越多，心事越重，你就越容易叫这东西给她娘的吃了。我前脚跟你说过，这时间是个活物，而且这活物还有一讲，活物是专吃活物。”

按照赵铁柱的话说，时间这东西一来喜欢规规矩矩的事，它从来都不允许一样东西能违逆了他的安排进行。咱先把仙台的事情放在一边，梁布泉刺死了和自己连生在一起的主母的分神，致使自己的神魂进了仙台里头，这已经是乱了时间的次序了。

现如今他们再入了仙台的门，回到那观音山上，实际就是为了把这时间的次序给端正过来。当然了，这时候变成了李二懒的梁布泉自然还有别的选择，他一来可以照着黄三太爷给他安排好的路，一步一步地打开这仙台的门，回到那个属于他的时间线里头，二来可以干脆啥都不做选择留在这，那未来的那个梁布泉就会彻底死在自己划了自己脖子的那一刻，至于贾镜和那帮兵爷的结局如何，也用不着他来操心了。

返回过去变成了李二懒的这个梁布泉要面对的是啥，那可就不好说了。因为李二懒的这个选择，导致了梁布泉的命数已经变成了必然会死在十万大山里的这个果，自杀后的梁布泉会一个接着一个地进入仙台里头，那母主的分神被杀了一次又一次，说不准和它一道的野仙会狗急跳墙做出啥事来应付他，兴许那些个已经得了道行的野仙，会干脆回到梁布泉出生之前弄死她爹娘，或者来到观音山上，让整个佛顶珠都压根没存在过。

退一万步来讲，即便是那群野仙没有对梁布泉出手，那这个世界上从未来而来的梁布泉兴许会化形成各种各样的家伙，他们有可能是这绺子里头的胡子，也有可能是山上的一只王八，更有可能进了通书，成了那群王八羔子的一份子。

现在通书得了的仙梁至宝可不在少数，如果真照着老仙的话说，有那么个梁布泉被他给领进了通书里头，那他们先前做的啥事可能都形同于白干了。那个家伙被提前解放出来，什么仙梁又什么弟兄，全他娘的得变成一阵灰，一缕烟，飘到不知道哪个九霄云外上头。

“这人的选择啊，就是一棵树。树你知道吧？”

赵铁柱斜倚着门框子，似乎对将要面对的种种可能压根也没放在心上，“这树啊，有主干，有枝杈，每个人就像是趴在树上的蚂蚁，你选得路对，可能就要走的远一点，选得不对呢，可能没两步就要把自己给走到了头。老仙我是不在乎，我都活了这些年月了，啥叫生死啊，啥叫灰飞烟灭啊，老子见过的可太多了。这世上无非是六道轮回一个大圈，绕来绕去都在这大道之间，话就这么和你说吧，就是你不管那仙梁，不管那龙难，其实与我而言也没啥重要的。苍生死绝，甚至我也形神俱灭，这没啥大事，几百年后，或者几千年后，兴许我还会变成清风，变成明月，变成那一缕看不见的光，重新回到这世上。可是我放得下，你能放下吗？”

李二懒被他问得有些哑然：“蚂蚁即便选对了路，到头来也是从树上掉下来摔死，选择那条路其实都一样，到头来都是个死。”

“你这话说的明白啊！”

赵铁柱又是呵呵一笑，“既然到头来都是个死，你为啥偏要揪着过去的事不放呢？我知道你心里头寻思的是啥，你不想认命，对不？你想救这个绺子，至少，你不想让那个王二太太死在梁布泉的枪管子底下。可是我又要问问你，即便你救了这个绺子，救了那个油葫芦，又能怎么样呢？他们早晚都得让时间这个活物给生吞了去，那油葫芦练得道行就是他娘的喂耗子一种结局，佛顶珠走了这么多年打家劫舍的路，你救了他这一次，往后可能还会蹦出来个十里庄来把它给缴了。你这么想改变你所谓的过去，到底是想救人，还是想救自己呢？”

李二懒这时候不说话了。

赵铁柱又道：“成了仙和成了鬼的家伙，都没有你们凡人的七情六欲。其实倒不是因为我们一下子得了啥怪病，把那原来本有的情思给一下子忘得一干二净了。只是成仙也好，还是成鬼也罢，我们都看明白了这天地之间的一个圈，有了这个圈的存在，你就是再有情思，再怎么想要改变你的未来，这个圈都会兜兜转转地再把你给重新领到该到的地方去。你的未来既然已经定好了，那有为啥偏要改变过去呢？”

“未来既然已经定好了，我又何必偏要找到二十八道仙梁里面的宝贝呢？”

李二懒低着头，总算是问出了自己老早以前就想不通的问题，“定好的未来，我只要等着他大驾光临不就完了？”

赵铁柱笑道：“你的未来之所以会定好，是因为你选的路。如果你选择躺在地上等着未来走过来，那就是另外一条路了。人呐，别以为自己躺在床上做美梦就能让时间停下来，这个活物可爱玩的很呢，你每一秒每一分钟所动过的念头，都会影响到他给你安排好的未来。记着我跟你说的话吗？人的一辈子，就是一条看起来没有尽头的树杈子，时间会带着你选择你已经选好了的路，你不用走，时间会推着你走。”

李二懒这时候才讷讷地摇了摇头，似乎明白了啥，又似乎一下子失去了很多东西。

过了半晌，他才微微地抬起头：“爷，现在窗户和门都叫咱给封上了，咱过会应该咋出去啊？”

“你们当年绕着房子差了那么长时间都没照着进来的门道，是不是因为自己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呢？”

赵铁柱指着那装满了耗子的大缸又干笑了两声，“你猜那些耗子是咋进来的？”

李二懒的眼珠子一瞪。

赵铁柱又道：“缸是破的，墙是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