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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虎伥

狼狈为奸,为虎作伥。

现如今这样的成语,往往是形容那些帮着恶人祸害好人的怂包软蛋。

老虎这种山林猛兽,历来是各个混迹山林老岭的游民野匪之中,最害怕的一种东西。

因为鬼魅之类的邪物,说白了就是一股烟。人在山野之中游历得久了,虽说难免会碰上几个,但多半都是些个干扰思想,遮人耳目的小鬼幽魂,没办法对人类造成实质上的肉体伤害。

可老虎就不一样了。

东北有句老话,叫“一猪二熊三老虎”,这里头野猪和黑瞎子仗着自己皮糙肉厚,对于猎户来讲,恐怕游猎起来的危险系数更高,但是相较于老虎来说,那俩玩意在和人斗智斗勇的方面,完全就是傻媳妇扛着大米上滑梯——只有力气没有脑子。

怎么呢?

都听说过猎户驯狗、驯马、驯海东青,用来协助自己围猎动物,这老虎也不是傻帽,有些成了气候的老虎,也学着那些猎户的模样,开始尝试着通过驯鬼,来帮着自己围猎人类。华夏神州上下几千年的历史,不少山下的村落城寨,都乐意将老虎奉为山神爷爷,上山抬宝的游民野匪,入山之前也得大拜四方,尊称它们一声“山把头”也是来源于此。

宋代的《夷坚支戊》就曾说过,老虎锁定了猎物以后,会命令手下养的伥鬼上去扯人的裤腿,那叫“强把人脚不令逃,待虎食之”。

传说在河南新乡一带,就发生过这么件匪夷所思的事。

有个姓姜的书生,刚刚过了二月的会试,带着自幼伴着自己的书童,准备翻山越岭地前去京城应考。

时值傍晚,俩人徒见浓雾障月,一股阴风夹带着腥臊恶臭,贴着地皮狂涌而来。姜生大惊,知道“云从龙,风从虎”“虎交而障月”的说法,立刻带着书童满山头地寻找能够藏身的草舍棚屋。

这风刮得也怪,俩人顺着风口没走两步就看见了一户民居,守在门房里头的,是个看上去七八十岁的青衫老汉,眉宇慈祥,说自己一个人久居深山太过孤独,盛情邀请二人进屋留宿。惊骇之余,姜生和自己的书童也顾不得太多,顺着老人的指引就进了房里。

考试在即,加之来时又受了惊吓,姜生睡得也并不踏实。夜半三更,半梦半醒之间,就听见堂屋里有阵及其鬼祟的响动,不禁半眯起眼睛,打量着屋宇里头的动响。

这不看还好,但见那个迎他入屋的青衫老汉,此时正用一根手臂粗细的麻绳,将他的书童五花大绑。而那书童就像是吃了蒙汗药一样,任凭老人绑腿捆手,依旧鼾声震天。

就听那老人嘀咕:“皮糙肉厚的先吃,细皮嫩肉的留着下顿,一个夜宵,一个晨食,借此珍馐,奉养将军!”

这话才说一半,一头壮硕如牛的斑斓猛虎陡然入屋,活似看不见那老人一般,长着巨口直奔书童而去。

姜生又惊又急,想要扯开喉咙叫醒那个书童,可是偏偏浑身像是被山压住一样,难动分毫,嗓子也被一团无形之物堵住,再难出声。

眼看着书童就要葬身虎口,一枝白翎箭矢破空而来,第一箭射穿猛虎左肩,待那猛虎回头之际,第二箭又正中其右眼,猛虎负伤欲逃之际,第三只箭翎封喉而去,这凶兽怒吼一声,旋即毙命当场。

三箭射虎,说起来复杂,实则全在电光火石之间,青衫老汉甚至来不及反应,自家主子便已死在面前。当即跪倒在地,痛哭失声,其中悲戚之味更胜鬼哭:“将军去了!将军去了!”

老人在哭声之中,身体也随即干瘪,最终只剩下一张薄薄的皮囊。

门外的壮士见此,连忙将老人的皮囊叠好收起,又将那只斑斓猛虎抽筋剥皮,姜生和书童嗅到虎血的腥臭之气,这才猛然惊醒,将方才吃过的饭菜全数呕吐了个干净,才算了事。

梁布泉干着张嘴,这才把老虎和伥鬼之间的门道和几个人念叨完:“这三箭射虎的故事,也是我从老瞎子那听来的。老瞎子只告诉我,金器最利,是所有活物的克星。如果在老林子里头遇见了伥鬼,那山把头肯定就在附近蹲着,这时候假如你奔着伥鬼追过去,到头来肯定让老虎掏了后心。”

杜老四的半边身子已经踏进了树林里头,听见梁布泉说了这话,吓得连忙又从林子里跳了出来:“你那意思是,咱绺子里的这几个崽子,是让老虎给叼走了?”

梁布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只能说是一种可能……伥鬼这东西狡猾的要命,它不像老虎,记吃不记打,这玩意是人变的,当然也会和人玩计策。在林子里面失踪的那几个兄弟里头,不排除也有人皮伥鬼在。兴许是那玩意早就混在咱们中间,借着查看尸体为由,故意帮着老虎把兄弟们抓走的也说不定。”

“他娘了个炮仗的。”

杜老四把头皮挠得刷刷直响,“这他娘的咋整?你要说真和爷们打一场,那无非就是你死我活的事,反倒他娘的痛快了!这……磨磨唧唧的,真他娘麻烦!”

和他相比,宋掌柜明显冷静得多,他捋

了捋那两撇小胡子,意味深长地对梁布泉说道:“所以……你有啥打算没?听你讲的那个故事,想要弄死伥鬼倒也简单,主子死了,那玩意自然就化了,对不对?”

梁布泉点了点头:“对。”

“可是老虎不现身,咱们也拿它没办法,对不对?”

梁布泉又点了点头:“对。”

宋掌柜的一拍大腿:“那不就完事了吗?找着伥鬼,再拿它来勾出那老虎不就完了?”

“这回不对了。”

梁布泉苦笑道,“老虎这玩意可不是人,像这种能同时驱使一大堆伥鬼的,也不在乎一两个人皮落在别人手里。它死了一个伥鬼可以再抓,咱们可只有一条命。更何况这种人皮伥鬼,单靠闻味可他娘的闻不出来,要不然我早就把钱二嫂按下了,那还能有这么多事?”

“那咋办?咱就在这抻着脖子等死?”

杜老四咬牙切齿地恨声道,“大不了老子找两个兄弟,把这片林子都他娘的推了!没有林子,我看那玩意还他娘的往哪藏!”

宋掌柜的一撇嘴:“恐怕你没等把这片老林子推完呢,伥鬼就带着老虎进绺子把咱吃光了。”

宋掌柜无心的一句话,反倒是提醒了梁布泉。

【进绺子!】

对呀,那老虎既然能在绺子里安插这么多间谍,它为啥自己不进绺子呢?

难不成这绺子里头有啥让它害怕的玩意?

是枪吗?

不见得,那几个在老林子里被叼走的兄弟个顶个的带着响子,老虎要是真怕这玩意,就不可能对他们下手。

是人血?

那更不可能了,杀人吃肉,哪有不流血的说法。

奇怪的是,这秧子房距离老林子最近,宋掌柜理应是最危险的那个,老虎为啥从始至终都没动过他呢?

梁布泉下意识地朝着宋掌柜的身边凑了凑,抬鼻子细细一品,除了生人血的腥味,还真的闻不出啥不一样的地方来。随即他又把手搭在了宋掌柜的肩膀上,用力地一捏。

“哎我*草!”

宋掌柜叫梁布泉捏得一蹦几尺高,甩开了腮帮子开骂,全然没有了最初的那份阴沉淡定劲,“你他娘的捏我干啥!你以为老子也是人皮伥鬼?”

梁布泉的老脸一红,赶紧解释:“不是,宋掌柜!我不是怀疑你……老虎要是想吃人的话,明明你的秧子房最容易下手,它为啥要避开这里,偏偏派伥鬼兜个大圈,去绺子里头抓人呢?”

宋掌柜刚从袖筒里抽出烟袋锅子,准备照着梁布泉的脑袋招呼,被他这么一问,倒是也在心里生疑了:“我*草,对呀!它为啥不来秧子房里头抓我呢?它……怕我?”

宋掌柜满心疑虑地看向了梁布泉,梁布泉坚定地冲着他点了点头。

“怕我?我他娘的一个糟老头子,有啥可让它害怕的呢?”

这下换成是宋掌柜的挠头了,“因为我杀人杀的多?不能啊……我他娘的杀人再多,也赶不上它一个老虎啊……它怕我?”

“你不是去过老鸹嘴子吗?”

杜老四一拍脑门,高声道,“四个香堂你不能说,咋下的山你能跟我们讲讲吧?”

“啊!”

宋掌柜沉吟着把手里的烟袋锅子举了起来,“就靠这个!”

“啥?”

杜老四把嘴丫子往旁边一咧,“烟袋锅子给你领出来的?”

宋掌柜讷讷地点了点头:“有个香堂给了我这么个烟袋锅子,跟我说拿着烟袋锅走吧,上头的白玉疙瘩我扛不起。我年轻的时候也他娘的是不信邪,一开始没以为那四位香堂都是活神仙。寻思横竖都是困在山里头了,手里这烟袋锅子没准也是山觅子使出的障眼法,烟瘾上来了,就他娘的抽了一口。结果……”

“结果你就出来了?”

“嗯……结果我一下子就能看清道了,脑袋也不迷糊了。”

宋掌柜摸索着那杆烟袋锅,若有所思道,“那时候的境况你不知道,若说是被逼到绝路上,你可能还有一股子冲劲,想要拼死博上一把;等你发现自己其实不用死的时候,啥他娘的冲劲不冲劲的,还是保命要紧呗?我他娘的屁滚尿流地就跑下山了!也不怕你们两个笑话,回家以后,我那裤裆都湿了一片,给她娘的吓得呗!还发了两三天的高烧,从哪往后我就他娘的再也没长过个!但是那几位香堂救了我啊,为了感念他们的大恩大德,我也想找着他们的后人,结果就……”

“给我把青子,我知道怎么治那只老虎了!”

梁布泉不知何时又把那个鲜血包浆的铁镣铐拎在了手里,“有你这杆烟袋锅子,咱今天晚上就能掰了那老虎的牙。到时候给这狗杂种扒皮拆骨,寄崽子们的天上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