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布泉把这道沟子给看成是个大阵,并非是没有根据。
早先从湖上飞的嘴里听说的谜语当中,无不暗示着叉子岭和二十八道仙梁之间的关系,自来天灵地宝便必有山神妖兽相守,回忆起那狼口岗子里的赤阳金和虚日鼠,就不难想通。如若这叉子岭当真就是所谓的二十八道仙梁,守山人定然会倾尽所有来布置大阵守护那奇门矿眼。
而真正点醒梁布泉的,则是方才被一群吃剩下皮囊的那只怪鹿。
鹿的身上,怎可能长出苔藓和藤蔓呢?一头小鹿尚可随意驱使二道沟里的森林植被,这是否也就说明,整座森林,就是一个随时都可以改变出路的移动迷宫?
他先前和杜老四说的话并没有问题。
大树不会动。
植物这东西不比其它的活物,它需要把根须直插地下,才能吸收浩荡黄土当中的地气来化为己用。人挪活,树挪死,即便是老树成了精,它们的精魄之源也是在那根须当中,妄动便是自寻死路。
树不能动,那能动的便只有阵法。
当年诸葛武侯南征保山的时候,曾经依照着奇门要数布置出了个八卦阵,阵法当中奇诡万千,只要进去就甭想出来。后世的阵法如何玄妙,其实也无非是从这“八阵图”当中获得了灵感,并以此演变而来。
华夏神州的万千阵眼,全部遵从着“开、休、生、景、杜、惊、死、伤”八门排布,其中吉门和凶门各站其三,剩下的景、杜二平门,随着阵法的推演,而时时变换吉凶。八门阵法,只要摸清了这布阵之人的巧思布局,便不难推断出死阵的阵眼所在。
阵眼历来都是每个大阵最至关重要的心脏,如果拔下了阵眼,即便没有鹰嘴匕首傍身,也能彻底破解这移动迷宫之局!
想到这里,梁布泉的眼睛一亮,历时又把目光给落回到了这头死鹿的皮囊之上。
狼口岗子上的阵眼,叫驭鼠人用九环地龙跟大耗子做了护阵神兽。而此番遇见的这头怪鹿,是否也在暗示着自己距离阵眼不远了呢?
死鹿的身后,拖着跟管子一样的长尾,这长尾一若枯藤那般,无边无际地径直延伸到了林子的尽头。
鹿尾、藤蔓、老树的气根……
难不成,早先他们休息的那株老树,遍是二道沟的阵眼所在?!
心中念及,梁布泉赶紧拎着响子,沿着鹿尾所指的方向一路杀进了林子里。
蚁王又开始玩了命地抓挠着酒葫芦的内胆,这时候它恐怕也在心里头嘀咕:你不是叫我们满山找人吗?这时候人找到了,你怎么反倒是不着急了呢?
梁布泉这会哪还顾得上什么找不找人了?二道沟里的阵法存在一刻,其它人的位置就一刻都没办法确认。此番的第一要务,是率先破了森林当中的迷阵,在此以后先是找人,还先是找刀,那还不都能可着他的心意来算?
贾镜和马士图作为金门后人,自然不能那么轻易地叫着林子给玩死;杜老四虽说是个术门之外的大外行,但是念在他有黄皮子老仙护着,兴许也出不了什么意外。四个人当中,若论起最危险的,反倒是他丢了鹰嘴匕首的梁布泉。
也不知贾镜和马士图能不能考虑到这林子即为大阵的这一环,梁布泉好不容易才想通了破局的关键,哪能就这么轻易地放过破阵的机会?
这林子仿佛是有了生命一般,此刻似乎明白梁布泉将要去往何处,四合的树木又开始缓缓地移动起来,而连在鹿尾的那节藤蔓,也在顷刻之间“噼啪”一声断掉,随后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化成了漫天飞舞的齑粉。
“想跑?!”
树林动了,反而更加印证了梁布泉的猜想。他的心中大喜,再度用指甲敲了一下腰上的酒葫芦,“蚁兄,给我咬死这死鹿尾巴通往何处,别他娘的让它给跑了!”
无数只蚂蚁听到号令,迅速聚拢成了一条漆黑的长蛇,蛇身蜿蜒,随着树木花草的移动,也在不停地变幻着站立的姿势。梁布泉只觉得鼻翼之间的草香愈发浓重,想必此时已经到了这大阵的阵眼附近。
远远便能听见阵阵兽吼与棍棒当空挥舞的激战之声,梁布泉也不知是跑了多远,拨开杂草灌木之后,首先映入他眼帘的,便是四五只通体泛着草色苔藓的恶狼。
一名劲装的女子,扎着高马尾,正手提着一杆铁尺,与不断从各个方向袭来的枯藤以及恶狼缠斗。
老子果然没猜错!
梁布泉忍不住大喜道:“贾姑娘,你可让我好找!”
贾镜后撤微闪,堪堪避过了一头恶狼的扑袭,又迅速地瞥了梁布泉一眼,脆生生地喝到:“这林子不正常……先打退这些怪狼,再慢慢说!”
梁布泉倒是也想帮手,可这时候他一来没了鹰嘴匕首,二来用光了在山下带的木头棍子,这会儿也只又那一群蚂蚁可以帮着他,来助贾镜一功了。
他苦笑着再次敲了敲腰上的酒葫芦,成千上万的黑色蚂蚁历时破土而出。
贾镜一面应付着群狼,另一方面,还要分出神来兼顾梁布泉有没有
受伤,一个闪念,她刚好看见了大群蚂蚁从梁布泉的背后此地涌出的画面,不禁心下大骇,脱口惊呼道:“梁子,小心身后……”
话未说完,这姑娘便被背后袭来的一匹恶狼迅速地咬住了肩膀。
贾镜吃痛闷哼一声,随手掏出了怀中的银针,对着恶狼的脑门便一鼓作气地刺了进去。恶狼被封住了灵觉,立刻哼哼唧唧地松了口,而贾镜的一条右臂,已在哪瞬间被咬得鲜血淋漓。
她捂着受了伤的右手,朝后退了半步,对着梁布泉再度叫嚷了起来:“你身后有蚂蚁,小心它们偷袭!”
就在贾镜说话的功夫,那一大群黑漆漆的蚁潮已是绕开了梁布泉,径自向那群怪狼冲了过去。战局顷刻之间倒向了另外一边,几头恶狼在面对这群吃光了整整一座山头的黑蚂蚁,竟然毫无抵抗能力,不足片刻,又再度被蚁群给吃得只剩下了数张干瘪的皮囊。
贾镜在旁看得目瞪口呆,只见梁布泉又轻轻滴巧了两下酒葫芦,成千上万的黑蚂蚁乖巧地重新钻回了土里。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浮生大梦一般。
“那群蚂蚁……被你给招安了?”
贾镜痴痴傻傻地指着地上的几张狼皮,又指了指梁布泉腰上的酒葫芦,“这不是四哥的葫芦吗?什么时候落到你手里了?这群蚂蚁为啥这么听你的话?你给它们灌酒了?还有……四哥不是和你在一起吗,他现在跑哪去了?”
梁布泉顶着贾镜水汪汪的大眼睛,苦笑着耸了耸肩:“所以……你想让我先回答哪个?”
“哎呦——”
肩膀上的剧痛,撕扯得贾镜狠狠地咬了下嘴唇,“随你,你先说哪个都无所谓!”
“但是我觉得你的伤口,很有所谓……”
梁布泉赶紧快步迎了上去,一手托起贾镜受了伤的胳膊,另一只手猛一较劲,干脆将她右臂上的袖子给扯了下来。
“皮肉都翻起来了……你伤得可不轻啊!”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梁布泉看着贾镜肩膀上的伤口不禁微微地蹙起了眉头,“有针线吗,我帮你处理一下……”
贾镜的俏脸不自然地泛起了一抹病态的红晕:“你……会缝针?”
“现在哪是你脸红的时候啊!快点告诉我针线在哪!”
“在我包里,自己翻!”
贾镜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没成想,你一个糙汉子竟然也会缝伤口。”
“包?啥包啊?!哪有包啊!”
梁布泉是四下打量了半天,也没见着贾镜所谓的那个挎包给丢到了什么地方,“谁告诉你,我会缝伤口了?小时候家里穷,没啥新衣服穿,我妈又死的早,缝补钉,做袜子的事,就全是我自己一手操办的。后来跟着我爹进了土匪窝,遇着伤口,我爹老瞎头也是这么给我缝的。说是衣服咋缝,皮子就咋缝……哎呀,别在这废话了,你的包在哪呢?”
贾镜的脸都绿了:“你把我的胳膊,给当成衣服了?”
“你要是觉得不好看,等出了叉子岭,大不了拆开线,你自己再缝一遍呗!”
梁布泉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正事,你包在哪呢?”
贾镜的脸又红了:“在……”
“在哪啊?一会你他娘的流血流死了!”
“在我怀里,左胸的位置。”
“啥玩意?!”
梁布泉的一张老脸,登时也给红成了猪肝色,“你你你……你这让我咋拿啊!你……你自己掏吧,把针线掏出来之后,我在帮你收拾。现在我先给你消毒啊……可能有点疼,你忍着点……”
他说着话,从响子里头启出来一颗子弹,那牙把弹壳要开,倒了自己一手的火药沫子。
而贾镜那边,自己捅咕了半天,也不见她把针线拿出来。
“我消毒粉都准备好了,你的针线咋还不到位呢!”
梁布泉红这个老脸,说话的气势明显弱下去了不少。
贾镜低着头嗫嚅道:“我自己……掏不出来……”
“行行行!那那那……那我……我给你掏!可是话说在前头,我这是在救你的命,你你你……你可不能到时候恩将仇报,倒打一耙,翻过头来再揍我一顿!”
贾镜的面色一冷:“你掏不掏?”
梁布泉紧接着就把手给塞进了贾镜的怀里,可是这塞进去了,半天却也不见他拿出来。
贾镜恨得牙根子直痒:“你摸够了吗?”
“我我我我……”
“我什么我!摸到了针线,还不快点拿出来!”
“你你你你……”
“你什么你,你找揍是不是!”
“不是啊!”
梁布泉哆哆嗦嗦地指着贾镜肩膀上的伤口,失声道,“你的肩膀……你的肩膀长出树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