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路蹚着荒草枯枝地到了黄土岗子对面的河沟子旁边。
流水潺潺,四面老树环合,虫鸣阵阵,偏是没有贾镜和马士图的踪影。
临着河沟的边上,耸立着一颗参天古树,梁布泉侧眼望了一阵,这大树恍若是沟子里面平地耸起的一座小山,足有二三十人合抱粗细,从树干再到枝条高逾数丈,密密匝匝的树叶在风里呼呼啦啦地响,远远地看上去,恐怕足有人的巴掌大小。丝丝蔓蔓的红色根须,缠络着树枝,珠帘一般地悬在半空之中,又粗有细,若不仔细辨认,行路的旁人恐怕还会将之给联想成大树的血管经脉。
梁布泉撇撇嘴,横竖现在也找不见贾镜那伙子人影,倒不妨来个守株待兔在这边候着。只等那群蚂蚁带回来消息再做打算不迟。
心中念及,他抽出匕首就索性坐到了大树的旁边。可是先前趟岭子下梁也多少给他长了记性,这头刚刚抬屁股坐下,反手便使了个阵法,以刀刃做笔在周身的范围之内画了个圈,大大咧咧地倒头躺下:“四哥,你在哪寻思啥呢?过来倒一会啊,难也遇了,苦也吃了,一晚上没睡,进来睡一觉再说!”
杜老四瞥着梁布泉,闷不吭声地退到了小河沟的旁边:“你一个人在里头躺着吧,我看那大树邪性,咱可不敢在树底下呆着。”
梁布泉笑道:“咱不是画了个禁止了吗!进了圈里保准你能安生!大树有啥吓人的,她再邪性,还能长着腿跑了不成?”
“你见过哪个大树还他娘的能长血管的?”
杜老四吭哧吭哧地在河边掬了一碰水,痛痛快快地豪饮了一大口,拿袖子胡乱地抹了把嘴角,接着道,“你看它那枝条上的血脉……娘了个炮仗的,老子早先闯江湖的时候听人说过,南方有种专门吃人的树,就是靠悬在枝条上的老藤缠人。要我说呀,梁爷你还是来我这吧,这河沟子挺浅的,里头应当没啥邪乎的玩意。再咋说我这边也比你那安生。”
“傻了吧?不懂了吧?这老枝你当是生在大树上的老藤?”
梁布泉饶有兴致地那匕首指了指树干上倒悬下来的红色藤蔓,“这玩意其实是大树的气根,帮它吸收水汽营养用的……再南边一点的榕树就长着这样的玩意,气根不吃人,放一百个心吧你就。”
杜老四的大嘴一咧:“你就在那蒙我吧,你他娘的打山东那边到了观音山,走过最南边的地方,就是江西南昌城了……啥玩意叫再南边一点的地方。说的好像你真的见过榕树似的……话说回来,啥玩意是榕树啊?!这玩意是榕树吗?”
“我没见过,我老子赵老瞎子还没见过?得你不愿意往咱这走啊,咱也不多劝你……”
梁布泉说着话,抻着懒腰翻了个身,“老子画的这个圈本来就不大,你他娘的要是进来了,老子还嫌挤呢!”
杜老四对着梁布泉的背影嘀嘀咕咕:“你当自己是孙猴子啊,还画个圈就能防住山精野兽?”
说话的光景,这一天又是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梁布泉张着个大嘴把呼噜给打得山响,可是杜老四却怎么也睡不着。
为啥这么说呢?
您别瞧见杜老四成天傻乎乎的,好像心里头不装事。其实傻人也有傻聪明,即便是身边有梁布泉和黄皮子老仙这么些个修为聊得的术门能手,可是这是啥地方?这他娘的可是本地人都不敢随便踏足的叉子岭。
他们这伙人才刚刚进了叉子岭的第一道梁,就让那黄土岗子上的蚂蚁给狠狠地上了一课。这沟子里头看起来太平,可是万一那所有人都叫不上名字的老树,当真是江湖上流传的食人树可咋办?梁布泉睡着,他给梁布泉守夜,多少也能有个照应。如若那老树的气根当真会有点什么动作,他也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救自己的兄弟于水火当中。
再者说了,这一路上见过的邪性事实在太多,甭看这河沟子水清池浅的,万一遇着点啥离奇的物件,把自己埋在河沟子底下的乱石里头,趁着俩人熟睡的光景钻出来害人,他们这条小命,可就要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交代在这了。
于私于理,现在都不是睡觉的时候。
眼瞅着斜日夕垂,树林的影子斑驳地洒在地上,被阳光给拉得老长。杜老四的肚子在这时候也咕噜咕噜地叫唤了起来。随手翻翻挎包,这里头除了横七竖八地几根破木头棒子,连一块粮食渣都没有剩下。
“奶奶的蚂蚁!”
大部队的伙食,全在马士图一个人的手里头放着。杜老四临行之前倒是在兜里揣了点干粮和风干肉,可是这点物什全是为了黄皮子老仙准备的。昨天在黄土岗子上和那群蚂蚁对峙的时候,俩人翻箱倒柜地把老仙的粮食给吃了个精光,现在他能在包里找着东西都是怪事。
不过老天爷照顾傻子,他心里正想着饭辙呢,这吃食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就听见耳畔是“哗啦,哗啦”的一阵水响,杜老四抬起头来这么一瞧,就看见三两头精壮的老鹿正趴在河沟边喝水。
“娘了个炮仗的,谢谢老天爷赏饭吃!”
他就一边念
叨着,一边抽出了腰上的响子。
如今是打死一个不亏,打死两个稳赚,打死三个就地成仙!
他这边才刚拉开枪栓瞄准,没等着扣动扳机呢,三头老鹿突然没有征兆地仰天悲鸣了一声,紧跟着就纷纷一个跟头栽进了水里。
杜老四当时人都傻了。
这他娘的什么情况,老子也没开枪啊?这鹿咋就死了?难不成……这林子里头还有人?
那也不能啊……老子连他娘的枪声都没听见!
心思念及,杜老四是横着枪杆子,赶紧朝着周围的草木树丛瞟了一眼。
斜阳晚照,鸟鸣阵阵。
除了鼾声如雷的梁布泉,这里是当真没有半分活人的迹象。后者又一脸凝重地缓步凑到了那三只老鹿的近前。
两具尸体已经顺着岸边的软泥滑进了河沟子里边,杜老四担心那河里头有什么鬼物埋伏,自然不敢轻易下水。好在一匹个头稍大一点的老鹿,还没彻底滑进水里,杜老四连忙扯住了鹿尸的一条后腿,拼了老命又给它拽回到了岸边。
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查了一大圈,杜老四也没在老鹿的尸体上发现一点外伤的痕迹。
不是被人给放了冷箭?
那这群鹿是咋死的……叫河水给毒死的?!
想到这,杜老四的心里不禁又是一阵恶心:如果这水里有毒的话,难不成四爷我也着了道了?可是这也不能够啊……常在林子里边生活的野兽,不可能连河水有没有毒都闻不出来吧,再者说了,这林子里头又是鸟叫,又是鹿鸣的,生态环境这么好,也不像是能横着条毒水的模样啊!
再怎么说,这头死鹿他都是不敢吃了。不单死鹿他不敢下口,就连这河沟子旁边,他也不敢久留。
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却脚底下一滑,就地摔了个跟头。
“我日他个祖宗的,这地怎么……”
话没说完,他抬起鞋底子在这么一看,脸色刷拉一下就白了。
他鞋底上有泥。
这泥湿漉漉的,还带着水汽。
河沟子旁边到处都是碎石险滩,这段时间他也一只都是醒着的,附近从来都没有过任何生物经过。
既然如此,这地上怎么就会凭空长出这么新鲜的湿泥?
泥巴是打哪来的,不言而喻……
水里?!
想明白了这个问题,杜老四吓得是连滚带爬地一个劲地往后退。山精野怪,还是虎豹豺狼,杜老四向来不怕。只要手里头有响子傍身,遇着什么邪乎的玩意,大不了就先拿一梭子子弹伺候。
可是现如今他只见着湿泥,却不见着活物,难免不会朝着什么水鬼幽灵的方面考虑。都说这鬼魂精魄无形无相,你手里就是有枪,不会画符作法,那也是抻着脖子等死的份。
这鹿不能是叫水鬼给害死的吧……我说为啥老鹿的尸体上没有伤口呢,叫她娘的厉鬼给索了命去,那还能看见伤口啊!
正当杜老四胡思乱想的光景,却听见梁布泉那头扯着嗓子地喊了一句:“奶奶个孙子的,你不动我,老子还能让你消停地活着……现在还他娘的想动我兄弟?真当老子的鼻子是个摆设吗?”
说话间,他手里的那柄鹰嘴匕首就立刻化成了一道银光,直奔着河沟子里头就定了过去。
没等杜老四反应过来,河沟子里边就咕噜咕噜地翻起了水泡,紧跟着一股刺鼻的恶臭,随着水泡的破裂就从河沟子里面荡漾开来,原本清澈见底的小河,也在一瞬之间变成了黑色。
一只锅盖大小,长着两对巨螯的青绿色甲虫,翻翻着肚皮从河沟子地下漂了上来,它那后背上,刚好就钉着梁布泉的那杆匕首。
杜老四瞪着眼珠子看了看大虫子,又看了看梁布泉:“你没睡啊……这他娘的……是啥玩意?”
“含沙射影听过吗?”
梁布泉朝着水里的大虫子抬了抬下巴,“这玩意叫短狐,也有人叫它蜮。专门喜欢趴在河沟子里头吐沙子害人,要是让它们给喷上了影子,恐怕就是大罗神仙来了……”
不等梁布泉说完话,杜老四的脸色又是一变,扯着嗓子对他喊道:“梁兄弟,背后!”
说话间,杜老四已经是抬起了手里的响子,瞄准了梁布泉的后背。
只见梁布泉的身后,正有条猩红的藤蔓,朝着他的哽嗓咽喉以破空之势卷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