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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回 行骸

林子里瘴气弥漫,氤氲不散的白雾里面,掺杂着浓重的腐臭味。饶是杜老四这一伙嗅觉不是太敏感的普通人,也依旧被这浓稠的恍若较之一般的白雾,呛得忍不住干呕。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因为先前在东北的山岭子里,梁布泉和杜老四曾经因为山魅子遮眼这件事而稀里糊涂地走散过,所以这会儿每个人的腰带上都被系上了根绳子,梁布泉横着匕首走在前头,每走过几丈,就用刀子在树上刻下一道刀痕,这是老猎户在山里防止走丢时最常用的一种基本手段。

遮天蔽日的白雾与树影让梁布泉一伙根本看不到太阳,虽说刀刻树痕这样的办法实在太笨,但这也是确保几人在找到宅子,抬出宝贝以后能确保自己原路返回的唯一一种保险了。

黄皮子自打进了浓雾里头之后就一直在杜老四的怀里玩了命的叫唤,尽管杜老四变着法地哄着那只黄皮子开心,但仍旧是收效甚微。

这功夫劲,杜老四当真是连把黄皮子仍在浓雾里的心思都有了:“娘了个炮仗的,这大雾里头到底有啥呀。咱家这黄爷好像让人踩了尾巴了,我连最好的高粱酒都掏出来了,他竟然不喝。”

“杜老四……”

有个人在后头轻飘飘地喊着他的名字,杜老四下意识地回过头,茫茫白雾里头,就连跟在他身后不足半尺的马士图都看不清楚,哪来的人呢?

他撇着大嘴,一脸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后脑勺:难不成是我听错了?这他娘的鬼雾,熏得老子头昏脑涨的。

“杜老四……”

那个鬼鬼祟祟的声音再次顺着白雾飘到他的耳朵眼里,暴脾气起来,杜老四回头就抽了马士图一嘴巴。

“我去你娘的,有事快说,有屁快放!”

马士图捂着被打肿的半边脸,委屈巴巴地骂了句:“姓杜的,你他娘的疯了!你打我干啥?”

“打你?你他娘的就是没事找抽!”

“杜老四……”

“听没听着,我他娘的就是抽你了,你还跟后边鬼吼鬼叫的!”

杜老四气得是牙根子直痒痒,“现在这岭子里头也没有外人,你他娘的有啥事不能直接说的?没事总叫老子干你娘的炮仗,再一个,我就没听过哪个大老爷们跟人说话还擦着嗓子,拿气声叫人,我抽你都是轻的,我他娘的还想……”

没等杜老四把话说完,揣在他怀里的黄皮子“嗷唠”一声怪叫,一个猛子就钻进了林子里头。

“啥玩意?你也听着有人叫你了?”

马士图说话的声音明显带了哭腔,“我的个亲娘啊……刚才我也听着有人叫我的名字了,他还让我回头!我寻思着,咱几个梁师兄在前,我一个人断后,在我后头不应该也跟着人啊,就没敢把头拧过去。多亏了我留个心眼啊……梁兄弟,你听着有人喊你的名字了吗?”

没人应声。

“梁兄弟?你说话啊梁兄弟?”

马士图的一颗心脏都提到嗓子眼上了,可是这会儿也不知怎的,甭说是梁布泉了,就连刚才冲他龇牙咧嘴的杜老四也没了动静。

他小心翼翼地拽了拽绑在腰上的绳子,那绳子被牵得笔直,这才让马士图稍稍地松了口气。

“我说四哥你也是的,我姓马的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再怎么说咱也是一个绺子入过伙的弟兄,咱观音山上的老爷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哪能像个老娘们似的细声细气地说话呢?”

马士图说着话又叼起了他的烟袋锅子,“哎,你家黄爷都跑了,你也不想着把他给追回来?咱有一说一啊,我们三个那都是金门的后人,再怎么着也是有本事傍身的能耐人。没了那只黄皮子给你保着命,万一遇着点啥危险……不说别的,万一咱再碰上了那群鬼耗子,就凭我们这几个三脚猫的本事,可不一定能救得了你的命!”

杜老四还是没吭声。

“哎呀,我也知道你自信自己的枪法好。但是话说回来,真要碰上些个有道行的玩意,光靠枪杆子可他娘的应付不了。哎,四哥,你听没听我说话啊?咋的了,抽了我一嘴巴就拉到了啊,你倒是说句话啊!”

马士图扥着绳子往前探了,抬手就要去搭杜老四的肩膀,可是没等他把手给落下,一股煤灰一样呛鼻子的怪味就直冲了他的脑瓜顶,定睛再那么一瞧,眼前的这个杜老四瘦的像是个人干,后脑勺上竟然是光秃秃的一片,不长头发,只贴了一层绿油油的青苔。

绳子好端端地系在他们身上,啥时候换的人呢?

马士图是当即倒抽了一口冷气,梗在嘴里的那团老烟呛得他是一个劲地咳嗽,可好在走在他前头的几具骷髅没有留意他这边的变化,这马士图连忙是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解腰上的绳子。然而越急越乱,腰上的绳子非但没有叫他给解开,反倒是越系越紧,给盘成了一个死疙瘩。

他早先跟着老爹一伙人在山里淘金的时候,就曾经听说过野岭子上头藏着行骸的故事。传闻浙江一带的山岭子里头,因为昔日战火纷飞,就经常会有一些衣衫褴褛的骷髅下田偷鸡,借着月色掩映,

一身的灰白骨骼碰撞交击,琅琅作响。常人遇见这种骷髅精怪,往往会抄起手边的结实事物上前殴打一番。

然而虽说是梳密骨散,这群骷髅的躯体却像是水泥钢锻一般的坚固异常,所有与之正面搏杀的凡人,大多是有死无生,葬身骸骨之口。想要在这群行骸的眼皮子底下留得性命,就只能是避其锋芒,在未等被他们发现的时候,敛声撤退。

这群骷髅就这么默不作声地朝着前面走,也不知是想把它给牵引到什么去处,紧贴在他前面的那只行骸“哗哗啦啦”地扭动了两下脑袋,似乎是发觉出了身后的一样,机械般地把脑袋给扭了过来。

马士图虽然看不见,但听得着动静,赶紧慌里慌张地把手给缩了回去,哆哆嗦嗦地把烟杆子重又调回了嘴里:“这他娘的南昌城这边的烟草味太冲,呛得老子嗓子发紧……我说四爷……光听见我在后头叨咕了,你也不说话,是梁兄弟他们两口子也不吱声,你们是咋的了?让这邪门的白雾给糊住嗓子了?这可不行啊我告诉你,谁的唾沫星子不要钱啊,你们不说话啊……我他娘的也不说话了,反正这道我也不知有多长,咱们就跟着干耗着……我不说话了啊……打死我也不说了……”

马士图是越说声越大,越讲声越小,可偏偏这白雾像是实物一般,把他的声音全给闷在了雾里,就连他自己听着,都感觉那动静瓮声瓮气的,不像是从自己嗓子眼里冒出来的一样。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用余光斜睨着走在他前头的那具行骸,过了半晌,那骷髅才有“卡拉卡拉”地把脑袋给扭了回去。

他连忙是低下头,接着去解腰上的绳子,心里头还暗自嘀咕着:我他娘的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梁布泉说得对,那群猴子在这山里头算是个啥呀,跟这伙骷髅比起来,猴子算是啥呀?它们这是想给我带到哪去?别是阴曹地府吧?我他娘的一个黄花大小伙子,连姑娘的手都没拉过呢,我就这么死了?他梁布泉还有个姓贾的挂名媳妇呢,我咋就这么惨啊我!

出师未捷身先死,我他娘的早死晚死都是死!这黄铜烟杆子是我问字门最厉害的法宝,老子就他娘的不信了,这山上除了猴子一点活物都没有?我就是死,也得找着了梁布泉再说!

心里叨念着,一口老烟就叫他给吸到了嘴里,随着烟气在这大屋里头弥散开来,他长着大嘴,“咔哒”一声就给那股老烟咬成了两节:我不图别的,来个小鸟麻雀也成,帮马爷我把这根绳子给咬折了吧!

说是迟那时快,四面八方立马是想起了山呼海啸的奔跑声,没等马士图高兴,一抹缥缈无依的声音,就又在他耳朵后面响了起来。

“马士图……”

他只觉得全身的汗毛一炸,哆哆嗦嗦地捏着烟杆子低着头,慢慢悠悠地跟着那群行骸往前走,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回头啊……”

我去你娘的回头,老子要是回了头,这条小命就算交代了!

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的声音是越来越响,马士图心里又犯起了嘀咕:不对啊……就是土狗跑起来还他娘的要叫两声呢,这帮跑过来的玩意咋一点动静都没有,难不成……我叫来的东西,也他娘的是群骷髅?

“马士图……你回头啊!”

我回你个姥姥!

间不容发之时,就听四周围的草丛是“刷刷啦啦”地一阵响动,三五十只白森森的野狗行骸一股脑地钻进了大雾当中,张着满嘴搀了黄泥跟杂草的獠牙,奔着马士图就扑了过来。

马士图握着手里的黄铜烟杆,抱起脑袋“妈呀”一声就蹲到了地上:完了,我的这条小命,算是她娘的交代在这了!

“马士图……你回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