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造的孽,得自己去收拾烂摊子。
梁布泉和贾镜到底还是给安排到了一个房间里头,洋馆的第二层,紧挨着走廊的尽头。按老话说,这出门留宿住到旅馆客栈的时候,最忌讳的两间屋子,就是紧挨楼梯口的第一间,和靠近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自古以来鬼魂不可怕,可怕的是死者身上带来的煞气和殃气。
住人的屋子最忌讳的就是直冲着正门,因为煞走直线,担心这穿心煞会直冲正主的神魂再开了殃。拎着楼道首尾的两间屋子,一个直迎着煞气,另一个收了煞气的尾,所以才是最容易生出祸端乱事的去处。
眼下这俩人虽说不是龙虎山下来的老道,但最少也是趟岭子下梁的一把好手。都说是艺高人胆大,仗着俩人手里头有本事傍身,倒也不在乎周老太爷有没有在这里头使下什么绊子。
梁布泉怕的是凶煞开殃吗?
他怕的人正在床上横着呢。
“咱可说好了,可不兴动手!”
梁布泉拿后背死死地顶着门板子,距离床铺的位置足有两三丈那么远,“是你挑起来的话头,你非说咱俩是一对,这才叫人给安排进了一处房里。我他娘的从始至终都没动过你一根手指头啊,你可别他娘的那啥……你要是那啥的话……我也那啥了!”
大凡至简,北方地区没有那么多高山流水,说起话来自然也不像是鱼米江南一样高山流水的,这一句“那啥”可以代指某个东西,在北方人的嘴里,也可以代指某些说不出口的事。贾镜虽说不是北方土生土长的孩子,但跟了这群东北大老粗这么久,多少也能听明白里头的意思。
这会她仗着自己手里头捏着打人的本事,也不在乎梁布泉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轻轻地挑了下嘴角,那叫一个倾国倾城:“怎么着?你想哪啥我?”
梁布泉再怎么说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汉子,瞅着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横卧在床上对着自己笑,那脸腾的一下就红了:“你……你个姑娘家家的你想啥呢!我那意思是,你要是跟我动手,就别怪我还手了!我他娘的是不会武功,但也不至于……”
“你觉得这姓周的怎么样?”
贾镜倒是没有顺着他的话头往下面走,白了梁布泉一眼,接着道,“放山客的后人,做了商会大拿,家里横着个禹王鼎,还漫山遍野地找人要誊出鼎上的地图来……这人越是不想通书的人,反倒越是惹人怀疑……”
说道这,俩人心有灵犀地把心里的疑问给念叨了出来:“有这么大的一个宝贝,通书的人为什么还能按着性子不出手?”
接下来利用神鼎重宝,搜罗江湖上的方士能人,招降者招降,反抗者全歼这样的画面便不由自主地在二人的脑海当中回荡起来。退一万步来讲,即便这周老太爷当真与通书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将这么大个宝贝放在家里,招来那帮瘟神也是或早或晚的事。
“所以咱们该怎么办?”
贾镜横了眼房间的布局,接着道,“这宅院看着就有些古怪,常日里的房子宽窄相当,差得再多也不过是寸尺而已,再看看咱们这房子,前窄后宽活像是口棺材!实在不行咱们趁着夜色……”
“走?人家好心好意留咱们过夜,咱们干嘛要走?”
梁布泉勾了勾嘴唇,“你只管把心揣到肚子里,安安生生地睡你的觉。通书那伙人还得指着咱们去找齐剩下几块搬山令呢,那帮王八犊子就是再怎么盼着咱们死,也不可能现在动手!”
长夜漫漫,俩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挨到了月上枝头,更鼓三声。贾镜扛不住这一天的舟车劳顿,斜靠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打起了轻鼾。梁布泉看得心中一暖,紧接着轻手轻脚地把这姑娘扶躺回床上,又一脸柔情地替她掖上了被脚。
早先听说书的讲七侠五义那些个江湖评书时,经常能碰见和今天类似的桥段。书里的大英雄被追杀时,总能碰着个红颜知己,因为种种误会而碰到了一起,然后俩人莫名其妙地暗生了情愫,再然后就是一边逃命,一边处对象谈感情。梁布泉到今天都觉得像是在扯犊子。
怎么说呢?
他先前对汪家玉有情,现在对贾镜有意。可是乱世家国,这种情情爱爱的东西,他自己都觉得不切实际。有命的人才能谈感情,而他们现在一来扛着二十八道仙煞,二来还被通书那群王八犊子盯着,如若这时候他还能有闲心跟贾镜表个白,谈个恋爱,再滚个床单,那不是纯纯的脑袋让屁给崩了吗?
俩人现在的关系朦朦胧胧像隔着层窗户纸,他觉得这种感觉就挺好。到时候真等到了和通书打起来的那一天,万一自己的小命被那伙王八蛋给收了,也不至于让这姑娘心里头太过难受,自己走的也算是踏踏实实,没有遗憾。
他这么寻思着,就坐在厅里的老太师椅上,拄着胳膊闭上了眼睛。怎奈何前脚他的眼睛才刚刚闭上,后脚屋里的小门就被人鬼鬼祟祟地给推开了一个缝。
梁布泉虽然不会功夫,但是跟着赵友忠混了那么多年江湖也不是吃干饭的,呼啦一声就拽出了腰上的响子,一个箭步窜到门口,
那黑漆漆的枪管子直对着门缝,低声问了句:“谁!”
哪知道外面的人比他更急:“梁子,是我呀!家玉!我这会出来的着急,跟你说两句话就得回去,咱们同乡这些年,先前还有过一段,我知道你这次过来肯定得恨我。不过你信我一句话,赶紧走吧,那姓周的不是啥好人。等明天如果你真的上了驿马坡,那一切都晚了!”
“汪家玉?”
梁布泉挑了下眉毛,紧接着小心翼翼地把门缝又开大了点,“你先前让我跟着去后厨,就是为了跟我交代这些话?”
汪家玉涨红了小脸接着道:“对!我刚才跟你说的话都记住了没?姓周的让我给哄睡着了,我有他周家大宅的钥匙,今儿个赶紧趁着他们发现趁黑走了,等到明天可就晚了!那驿马坡你知不知道是啥地方,那里头闹鬼!”
“哦!”
梁布泉冷哼了一声,反手就要关门,“谢周太奶奶提醒,咱知道了。”
汪家玉赶紧一下子顶住门缝:“知道了你还不走?”
“周老太爷这么盛情款待,有好吃的,有好住的,我们干啥要走?”
“你这人……”
汪家玉急得好像是只热锅上的蚂蚁,“你到现在还跟我赌气?如今这年月没有钱,没有粮,还谈什么感情?咱先前是好过一段,但是我们家也得生活不是?你觉得我是真想甩了你不辞而别?我一家子米缸米面缸都见了底,不走就活不了了,你那时候能给我米还是能给我面?你能不能成熟一点?”
“汪小姐,我也不知是那句话说错了,才让你觉得老子对你还有感情。”
梁布泉玩着手里的响子,歪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汪家玉,“小时候那会儿的事我都忘了,哪成想你还记得这么清楚。既然今天你把话给挑明了,那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姓梁的从打再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就没动过任何一点歪心思。你这辈子要怎么过,跟老子没有一毛钱关系,今儿个多看你两眼,也完完全全是因为异地他乡见了老乡,心里头有点亲切罢了。你家老爷子是个啥样人,老子也不在乎。出来闯江湖,有买主就有卖主,你老太爷有钱,我有手腕子,这就行了。你也看着了,老子现在有个真心实意跟我过日子的娘们,老子得供得起她的米和她的面。没啥事你就回吧,别让老太爷多想!”
“你的娘们?”
汪家玉横着眼睛看他,从牙缝里冷哼了一声,“夜半三更的,你连衣服都不脱?同过房了吗?你的娘们?”
梁布泉的老脸一红,心说这姓汪的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当个老爷们问这事,她也不嫌害臊?
可心里这么想,他嘴上却不能这么说,抓了抓脑袋把话题也给转到了一边:“我脱不脱衣服跟你有啥关系,你这娘们的手伸得是不是太他娘的长了?念在咱俩老乡一场,我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啊,你家老爷子咋伺候是你的事。你要是真想帮我,就别他娘的大半夜敲小伙子门,让人误会!”
“我说多少遍你才能听明白,驿马坡闹鬼!姓周的前前后后不知道找了多少个江湖中的狐朋狗友去那驿马坡上,但是到头来没一个活着出来的。我说的都是好话,你咋就是不听呢!”
汪家玉似乎是真的急了,眼角都噙上了泪珠,“你这么挣命似的要上山,究竟是图的啥呀!”
“图啥?图财呗!”
梁布泉饶有深意地又笑了起来,“你跟了周老太爷这么久,知不知道他找了那么多人去驿马坡上干啥呀?”
汪家玉的面容一滞:“我……我也不懂这里头的事啊……好像是在找什么石头也不是盘子,说那些个玩意拼起来能咋的……哎呀,这些个都不重要!你跟不跟我走?”
“谢谢姑娘好意了,天儿也不早了,您赶紧回吧!”
梁布泉打了个哈欠,说话间就把房门给带上了,“捎带脚替我跟老太爷道声好,明儿还得早起呢,我也得赶紧上床睡觉了。”
插上门闩,梁布泉这边才刚转头,就见着贾镜拖着粉腮对他浅浅地勾了下嘴角:“你要上床睡觉?”
梁布泉傻笑了一声:“咋说啥你都信呢?给我扔个被伙,我打地铺就成!”
“你说……姓汪的刚才那番话可靠不的?”
“听一半留一半吧,周老太爷这会儿恐怕也没睡着,拿她过来摸摸咱的虚实。他娘的……还想打听咱们到这南昌城干啥来的,当我梁布泉是个刚闯江湖的皮子吗?”
“汪家玉说的那个石头啊……盘子啊啥的,不是暗示咱驿马坡上有搬山令吧?”
“信他个王八蛋!行了,赶紧睡吧,咱俩要是还这么挺着,兴许有些人就他娘的睡不着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