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有些颓然的爷爷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看向正往外吐着鱼刺的我道,
“虎虎啊,你的生日是三月十八吧。”
虎虎是我的小名。是我外婆起的,爷爷奶奶还都挺喜欢这么叫我的。
我还没明白过来什么意思,但还是回答道,
“不是啊,我是五月生的。”
爷爷摆摆手。
“我说的是阴历。”
我摇摇头,我一个小学毕业生,阳历都刚刚整明白,哪懂什么阴历啊。
爷爷倒是没有深究,好像在想着什么,转头对奶奶道。
把我算盘拿来。
当那一颗颗枣红的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起来的时候,我目不转睛的看着爷爷的一举一动,想看看爷爷在算什么。
我们那个年代的小学数学教材里是有珠算的(现在有没有我不知道,毕竟景航还不到三岁),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除二、四去六进一之类的珠算口诀背的很是熟练。
可是爷爷一通操作,在我看来完全就是有节奏的乱打,算盘珠子拨弄的完全没有规律,和珠算的加减乘除根本不沾边。只听得爷爷嘴里低声的念念有词。
“戊辰、丙辰、戊午、六仪、三合、玉堂、复日、九坎、厌对……嘶……”
爷爷突然停了手,一双刀眼颇为意外的看着我,喃喃道,
“原来一直没注意,没想到啊,你小子八字居然这么硬!真是天意啊!”
我听得满脑子浆糊,抹了抹嘴巴上的油花。
“爷爷,怎么啦?什么八字啊?什么天意啊!”
爷爷轻轻摇头,没有理会我的问题,慢慢的把算盘拨平。过了半晌抬起头,眉头紧锁,眼神之中颇有些不忍的看着我。
“绍习啊,这两天没什么活儿,先去睡个午觉吧。”
“哦。”
我应了一声,向卧房走去。
江城到潇泗的路大多都是土路,还是很颠簸的,我爸借的又是一辆破城市猎人吉普,一路开的跟开船似的,早就把我颠的七荤八素,头晕眼花,此时正困的要死,几乎是倒头就睡。
迷迷糊糊中我居然白日里做起梦来,只觉得自己仿佛身处于一片黑暗的泥泞之中,全身上下像被水草缠住似的,既黏稠又滞涩,蹬也蹬不掉,甩也甩不脱想要张嘴喊,却怎么喊也喊不出声来。
这时只听得耳边传来一声幽怨的低吟,冰冷而无助。
“绍习哥,我这里好闷啊……”
“绍习哥,带我出去好不好……”
“绍习哥,要不你陪我吧……”
“绍习哥……”
声音有点耳熟,但是我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突然一个漆黑的身影欺进我身前,先是一把掐住我的腕子,然后从后方把我死死抱住,一点一点把我拽入无尽的黑暗中。
我惊恐的张开嘴,嘴里却只是冒出一连串气泡,口腔、胸腔迅速被水占满。
憋、闷、喘不上气。
我感觉自己都快要死了。
“啪!”
我直觉左脸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整个人马上清醒过来。
等我睁开眼,正看着爷爷扬起蒲扇般的巴掌朝我脸上扇过来。
“爷爷!”
我连忙护住脸。满脸惊恐的看着爷爷。
爷爷脸色有些缓和道。
“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我有些木然的点点头。
“怎么样的噩梦!”
爷爷的语气有些急切。
我竹筒倒豆子的把自己梦说了一通,虽然说的前言不搭后语,但是爷爷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待我说完,爷爷突然神色一变道。
“不好!梢河里添水鬼了。”
“水鬼?”
我疑惑的问道。
爷爷点点头,
“人死后自然变成鬼,一般来说失去肉体依托的鬼魂十分脆弱,很多鬼连生人的身的近不了,顶多也就是晚上吓吓人而已,但是有几种厉鬼不同,除去人为制造的以外,自然形成的有两种……”
作为系着红领巾的社会主义接班人,我打小接受的教育,让我对于神神鬼鬼之说向来是不相信的,但是刚才做的梦确实太真实了,我不禁好奇的问道,
“哪两种?”
爷爷正色道,
“吊死鬼、水鬼!”
不等我再问,爷爷就解释道。
“吊死的人一般都是心存怨念才会想不开,悬吊之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那股子怨念自然更强,生出的鬼魂也更厉害,那水鬼,一口气被水呛住了,上不来也下不去,也是怨念很强,这些鬼魅是可以害人的。”
然后爷爷指了指我,
“你刚才就是被水鬼魇住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有人在梢河淹死了。而且这人你应该认识。”
“啊!”
我大吃一惊!
下意识的抬起右手捂住嘴巴。
这时爷爷目光一寒,劈手刁住了我的手腕。厉声道。
“这是怎么搞的!”
我看向自己的手腕,惊讶的发现手腕处有一圈淡淡的淤青。正是梦中黑影掐住的那只手腕!
“我……我不知道……”
我说的是实话。
爷爷开口就骂了起来。
“是哪个不长眼的死鬼!魇我孙子也就罢了,还敢找我孙子做替身!是以为我贾某人提不动斧子了吗!”
我顿时大为惊骇。
水鬼找替身的传说,我是听过的。
江汉平原水网广阔,十里八村哪里不是湖泽河塘,这些地方都是孩子们消暑的乐园,这就难免会有个别倒霉鬼溺死的。
所以大人们恐吓孩子远离深水区往往编出一些水鬼找替身的传说。
可是今天看着爷爷神情严肃,丝毫没有恐吓的意思,我内心深处也慢慢有些不安来。
“引兰!引兰!”
引兰是我奶奶的名字。
爷爷高声吆喝了两声,厨房里的奶奶兜着围裙擦着手走了进来,一眼就看到了爷爷捏着我的手腕,当时脸色就垮了下来。
“哟,这是哪个缺德鬼啊,个杀千刀的……”
“好了,别说了!”
爷爷打断了奶奶的絮叨。
“把家里鸡杀一只,把鸡血给我盛一碗。”
奶奶点点头,也不再说什么,转头就听到厨房里鸡凄厉的悲鸣声。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传来。
“贾爷爷在家吗?”
是红伢的声音。
红伢名叫陈红兵,村头老陈家的孩子,和我差不多大,是我在潇泗很不错的玩伴。
爷爷松开我的手,走到正堂道,
“么事啊,进来说。门冇关。”
红伢推门而入冲着爷爷一鞠躬。
“贾爷爷,磊伢泅水的时候掉到稍河里淹死了,支书要我过来请您,过去看看尺寸。”
什么!磊伢淹死了!
我大吃一惊!
爷爷也愣了一会儿,喃喃道。
“原来是小孩啊,难怪……”